梁大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听舅舅说王立山来了,他嗯了一声。郝兴发接着说了粮谷统制,米面油都不允许出城了,他马上来了气,这啥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郝兴发连连摆手,大外甥,小点儿动静吧,自从东洋人来了之后,咱奎县抓了多少人,崩几个了?梁大刚把碗一蹾,索性不吃了,往炕里一躺,两手抱住脑袋,眼睛瞪得溜圆。郝兴发晃了一下脑袋,说大外甥,咱就一个平民百姓,人随王法草随风,别瞎想了,熬吧!说完,叹了口气,回上房了。
奎县城东有条河,人们要往东去必须过这条河,过河就是大青山。河上架个桥,叫四方台大桥。人们走在桥上的时候,不但能听到河水的流声、轻柔的风声,更能听到蝈蝈的叫声。自从日本人来了,大青山里也来了专门打日本军队的队伍。所以,奎县的北原总是带着兵出东门,沿着四方台大桥过河进山。他过河之后,山里就会响起枪声,有时稀稀拉拉,有时如同炒豆一般,蝈蝈的叫声就被淹没了。但是,王立山站在四方台大桥上,支起耳朵,依旧能听出哪些是枪声,哪些是蝈蝈的鸣声,尤其是那极品蝈蝈的鸣叫,总是让他心里发痒。他从蝈蝈王变成王队长已经两年多了,虽然忙里偷闲抓了几次蝈蝈,但却被郑勋抽了一回嘴巴。郑勋教训王立山,说你守桥后,是抓了几个给抗联送情报的,咋的,这就有资本了?抗联越来越猖獗,招数也越来越多,你今后把心思都放在抓抗联上,把眼睛给我瞪大喽。出一回差错,小心脑袋搬家。打那以后,王立山再也没去抓过,实在犯瘾了,就支棱起耳朵听一会儿蝈蝈叫。
这天,王立山听得正来劲儿,梁大刚走来了,手里拎着一只高粱秸秆编织的蝈蝈笼子。梁大刚玩蝈蝈,这让王立山很纳闷。你小子啥时候好这口了?梁大刚说没法子,刘大窝棚我那外甥柱子稀罕这玩意,昨天正好碰到了,顺手牵羊呗。王立山拎过蝈蝈笼子,一搭眼,便放出了光,好家伙,正经东西。碧绿如玉,红眼翠哥啊,你看这背多平多阔,膀墙多厚实,这要叫起来嘎嘎响亮。梁大刚伸手拽过笼子,说我也不知道啥好赖,不像你明白,净整一套一套的,我就是随手一抓,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得了吧,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问你,就为一个蝈蝈过河?也不是,表姐说给我介绍一个姑娘。嘿,这是好事。成了请我喝喜酒。哎,我再瞧瞧。没等梁大刚说话,王立山一把掠过笼子,抓在手里,一下子把秸秆儿捏扁了,破开的秸秆儿把他的手拉个口子。王立山一咧嘴,笼子掉到了地上,气得王立山骂了一句,妈的,什么破玩意。梁大刚急忙上前攥住王立山的手,可得小心,秋风刺骨啊,别受风。王立山瞅了一眼地上的笼子,他突然觉得手感上有些不对劲儿,秸秆应该是实心的,怎么我感觉是空的呢?他抬脚碾了一下笼子,变形的笼子裂开一道缝,那只蝈蝈灵巧地从缝隙中蹦了出来,恰好跳到王立山的脚面子上。王立山抬脚甩了一下,那蝈蝈如同一片树叶被风吹走,在他的眼前向前跳跃着,越蹦越远。趁王立山看着远处的蝈蝈发愣的时候,梁大刚猫腰迅疾捡起蝈蝈笼子,抬起身时,却迎来了王立山两道狼一样的凶光。同时,一张大手伸来,抓住了蝈蝈笼子。梁大刚双手死命一拽,笼子撕裂了,但王立山手里还是紧紧地攥住了几根秸秆。王立山和梁大刚的手都被秸秆拉破了,殷红的血滴答出来,落到桥面上,滋润进泥土里。
王立山啪地掰开手中的秸秆,空壳,瓤已被掏空,里面塞了黄烟纸。梁大刚,你——他惊愕地抬起头,但梁大刚此时已经越过栏杆,纵身跳入了河中。站在不远处执勤的哨兵端起枪,瞄着水中的梁大刚。王立山猛地喊了一声,哎,你等会儿。随着话音,他几步蹿上前托起枪管,说了句把他交给我。边说边举起王八盒子,瞄准,半晌,啪,一声枪响,正在拼命向前游着的梁大刚身子一挺,随即没入了水里。
北原办公室。
三根高粱秸秆被一劈两半,三小块黄烟纸被展开,上面写着“八、油、楼”三个字。八嘎!北原拍着桌子,大为恼火。梁大刚显然是给抗联传递情报!但摆在桌子上的这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八是日期、人数?油是油料库?楼是什么?会合地点吗?北原恼怒王立山失职,没能拿到全部的秸秆,要不然,抗联的意图就一目了然了。更让他懊恼的还是在几个人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让梁大刚跑了。虽然确定他中枪了,但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因此梁大刚是死是活还在两可之间。北原对沿河地带进行了严密控制,派出搜索队,组织人员打捞,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