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可以跟她离婚呢?他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是他外面有人了?这个想法是徐晓凌从来不曾有过的。但是现在却突然生出了这个想法,然后仔细想想,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能。再怎么说,在外人眼里,唐大尧绝对算不上一个让人讨厌的男人。不说多招人喜欢吧,但是肯定让人不讨厌。
宠物店的工作人员把梳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狗宝宝交给徐晓凌。徐晓凌习惯性地给狗壮胆,说,儿子,咱们回家找爸爸。但是话一出口,却把自己击中了。她知道那个糟糕的时刻又来临了。徐晓凌有干眼症,不管多难过的事,她都流不出眼泪来。
最初可能是因为每天工作超时,长期加班,在电脑前用眼过度。再加上一个又一个项目,永远都是急火攻心,两眼通红。后来就发现自己的眼睛总是干涩,需要不断眨眼,不断滴眼药水。然后是即使有异物吹进眼睛,也刺激不出来眼泪,脏物排不出去。偶尔有那么一两次突然流出眼泪来,却眼角红肿,痛苦异常,而且也影响形象。还真就不如憋着、干巴着。久而久之,也真的就彻底没了眼泪。
这件事公司的人并不知道。因为没有谁觉得她也应该有眼泪。她不流眼泪才是正常的。
但是唐大尧知道。是她主动告诉了唐大尧。有天晚上她加班到凌晨,从书房出来,发现唐大尧坐在客厅里看一部老电影。她记得结婚前他们两个一起看过这电影,很伤感的爱情片。为了不影响她工作,电视音量放得很小,但是唐大尧看得太专注了,并没有察觉到出现在他身后的徐晓凌。徐晓凌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跟着看了一小会儿,然后她就发现了不对。
她发现唐大尧居然在哭。应该是在哭。双肩耸动,宽大却瘦削的后背在颤动。显然是在努力压抑着却又真的很悲伤的那种哭。徐晓凌支起耳朵,想努力捕捉到一丝哭声,确认自己的判断。因为当她发现他的身体在抖动时,她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家伙是在放着电影自慰吗?
徐晓凌听到了唐大尧轻轻的抽泣声。她发现他哭得越来越凶了,自然也就压抑得越来越狠。徐晓凌心头涌起一阵愧疚,暗自责怪自己居然怀疑他在自慰。于是,走上前,轻轻坐在唐大尧身边。她伸出手,想把他揽进怀里,或者拍拍他的后背。他却惊慌地抬起头,红着眼睛,羞愧地笑了。扭头掩饰地指了指电视屏幕,示意一起继续看。
徐晓凌看着电视,想起来她和唐大尧结婚前一起在报社看这电影的场景。公司和报社合作,她夜里加班去报社盯着促销活动的版面。唐大尧处理完版面设计,在等值班的总编审定的时候,用电脑放的就是这部电影。徐晓凌坐在他身后也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可看着看着,就看进去了,看得哭了起来,哭得涕泪横流。唐大尧迅速被她哭傻了,伸手想拍拍她,又缩了回来;递纸巾,递扇子,都不对。又慌忙拿起桌上自己的水杯,想着她喝口水也许能冷静些。可是徐晓凌还是不接,还是哭。唐大尧情急之下,灵光一闪,把桌上的电脑关了。他想的是,既然她是因为这电影流的眼泪,那就从源头上制止吧。可是他这边电脑一关,徐晓凌愣住了,然后哭着就扑了过来,扑进唐大尧的怀里,一边伸出小拳头捶打他的胸膛,一边恨恨地抱怨他为什么不让她看了。就在这时,那天晚上值班的老总编走了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笑了,说,唐大尧,你小子行啊!
唐大尧慌忙推开怀里的徐晓凌,指着电脑说,我们,我们看电影呢。
老总编看了看没有一丝光亮的电脑显示器,又笑了,说,你们忙,你们忙。
这晚过后,徐晓凌再出现在报社时,就自觉地担当起唐大尧的女朋友了。几个月后,他俩就结婚了。
这天晚上,唐大尧一个人坐在家中豪华的客厅里,压抑地啜泣着的,就是这部电影。
徐晓凌认出了这部电影,想起了当年自己汹涌而至的眼泪。她坐在沙发上,顺着唐大尧的视线看向电视屏幕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
于是,她深呼吸,端坐在他的身旁,一边看一边酝酿情绪,想要找回失去的眼泪。可是她发现自己怎么看也进入不了当年那个状态。那是什么状态呢,天地良心,她绝对不是如传言揣测的那样,是为了拿下唐大尧才哭的,才哭得那么严重的。她当时真的是突然因那电影进入了一种状态。她也说不清具体那是什么状态,徐晓凌是理工科的女学霸,又转做销售和管理,自认为不通也不屑那些花里胡哨的文字游戏。她说不好。但是她知道,当时的确是有那么一种状态,她进入了那种状态。那么好,现在再进入一次,找回眼泪。徐晓凌甚至暗自懊恼,怎么没早点儿想到这个电影呢,要是早点儿翻出来看看,没准眼泪早找回来了。可是今晚,电影就在眼前放着,身边还是当年那个人,状态却没了,眼泪更是杳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