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父亲瘫痪在床,嘴里喊的都是张大山、高逢安、吴大勇等战友的名字,临终的时候,我和姐姐就守在他身旁。那天,他让我打开色泽斑驳用了几十年的柜子,取出了橡木匣子,放在土炕上,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它,说我不行了,也该把一些事告诉你们了。你们姐弟都是抱养的,建荣的亲生父母在王家河,建设的亲生父母在安徽合肥,希望你们能趁早去看他们一眼。本来,我应该早告诉你们的,都是我和你妈自私,没告诉你们,对不起你们呀。不要耽搁了,要不就见不到你们的亲生父母了。他的眼眶里涌出混浊的泪水。又让我取出那张合影照,手指中间那个人说,这个方脸、高鼻梁的人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张大山,你应该快点儿去找他呀!我拉着父亲冰凉的手,喉咙里一阵发酸,哇的哭出了声,我说:爸,你放心,我一定去找他们。
对于父亲来说,木匣子里的东西是最珍贵的,也是他的秘密所在,母亲去世了,父亲也去世了,这个秘密可以公开了。
父亲去世,姐姐才告诉我,她十二岁那年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是姑姑抱来的,她曾多次偷偷去过亲生父母家。但她从不让亲生父母来我们家。据她说,她的秘密是姑姑告诉她的。她上中学的时候,有个女人常去学校看望她,给她送好吃食。她不知是什么原因,想着那个女人跟她非亲非故,为啥?后来是姑姑告诉她,那个女人是她的亲生母亲。
看来,姑姑也是知道我的来历的,她也在隐瞒我。我理解她的一片苦心。
父亲弥留之际的话,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最后的叮嘱,我必须去一趟合肥,寻找我的亲生父母,也等于完成父亲的夙愿。
那么,只有找到张大山,我才能知道我的原生家庭是什么样的家庭,我的原生父母是怎样的人,总之,我就可以清楚我是从哪儿来的,我的身世之谜就解开了。
我到合肥的那天,是五月的一个星期三。我急不可待地搭了一辆出租车,要司机拉我去合肥机械厂。司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愣了一下说,没听说有个合肥机械厂,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请问您去那儿干什么?我说寻亲。小伙子说,你若知道对方的姓名,我建议你不妨去电视台或报社,发个寻人启事就行了。我不愿意为此闹得满城风雨,心想父亲保留的信上张大山的地址明明是合肥机械厂,怎么能没这家工厂。我嫌他饶舌,说快开车呀!小伙子拍了下后脑勺,想起来了,听我爸爸说,合肥机械厂改为公司了。
出租车停在合肥机械有限公司门前,便调头走了。
我先来到公司办公室,为了证明是有根有据的寻找,我拿出了张大山的信并说明了情况。一个女孩子接过信看了一眼,愣了半天说,没有,没听说过有这个人。又问,你能说清这个人的相貌特征和年龄吗?我又拿出父亲和战友的合影,说这个人是部队转业的,有七十多岁了。她接过照片仔细看了,抱歉地笑笑说,我问问主任吧。您坐下先喝杯水。我接过她递来的水,心里有了种暖暖的感觉。过了会儿,她领着一位中年男人走进办公室,我忙站了起来。中年男人态度和蔼地说,听小杨说您是陕西来的,寻亲。我点点头。对方说,我想了想,原来我们厂有位副书记叫张大山,可他早退休了,不好联系。不过,他的女儿张建设在市第二人民医院上班,我和张建设是同学,我联系了她,您去我办公室等等,她正在做手术,一会儿过来接你。
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打听到了张大山的下落,更没想张大山的女儿也叫建设,和我同名。我知道男人中叫建设的多,可女人起个建设的名字,少见。我的心怦怦跳动起来,想象着和她见面后的情景会是怎么样,这个张大山是不是我要找的张大山。
我跟中年男人走进他的办公室,他让我坐在沙发上,就开始沏茶。给茶杯接水的当儿,他望着我,嘿嘿笑,以至于茶杯里的水都溢了出来,差点烫了他的手。我忙起身上前,不好意思地接过茶杯,他用毛巾擦擦手,坐下来跟我聊了起来。他说,你跟张建设像一个模子出来的。我说是吗?他说,你们都是方脸,鼻梁高。有这么巧的事吗?我有些不相信。正说着,一个戴眼镜的女人走进办公室,喊陈主任。中年男子说,张建设,进来、进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陕西来的李建设,他是来找你父亲的。我观察了一下,发现张建设果然是方脸、鼻梁高。我忙站起来,跟张建设象征性地握了握手,说了声你好,就算认识了。陈主任说,你俩坐在一起,真像是一个妈生的。我们相互报了年龄,张建设比我小三岁。她说,你叫李建设,我叫张建设,而且长相相似,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那可真是缘分。我想告诉她,咱们是一个父亲,怎么能长得不像,但没有见到张大山得到证实,我不能唐突说出这句话。她问找我爸有事吗?我拿出张大山的信及照片让他看,只是称想通过他父亲寻找我的亲生父母。张建设看过信及带着岁月痕迹的照片,指着合影照中间的人说,这就是我爸爸,他告诉过我,照片是在朝鲜战场上拍的,我们家也有一张。我母亲已去世几年了,父亲独自住在原合肥机械厂的老家属区,过段时间我们去看望一下,通常我和姐姐、妹妹就是打个电话询问一下父亲的生活情况,不过我父亲身体尚好,下班我就带你去见老爷子。张建设是个爽快人,热情极了,她说,光凭你爸跟我爸是战友这一点,咱们都亲呢。她不由自主地握住我的手说,欢迎你,欢迎你来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