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设父亲住在一个老旧小区,小区里的楼房用的都是蓝色的土砖,斑驳陈旧,想必是有些年代了。我们走进小区的时候是黄昏时分。在楼下,张建设忽然停下来告诉我不要上楼,她先给老头子通报一声。她解释,父亲老了以后,脾气变得古怪了,如今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整天老是翻腾着他当年穿过的军装、老照片,获得的军功章,嘴里念叨着战友的名字,我们贸然上去,怕老头子不高兴。我想,她父亲跟我父亲咋都一样呢,父亲生前也是如此。我说理解理解,把买的礼品让她捎上去。张建设推辞,我说首次登门第一次拜访老伯,一点儿心意,应该的,是个礼节。我便坐在一棵树下的石凳上等着。不料没过十分钟,她就下来了。张建设说,她父亲不愿意见我,让我走吧。老头子可能是老糊涂了。并把礼品硬塞到我手中。我有了一些失落,但也是心理预期。心想,寻亲的事哪能一帆风顺呢。
在张大山家吃了闭门羹,我赔着笑脸告诉张建设,老人不见也罢,让她帮忙在附近找个吃晚饭的地方。我夸张地说,自己下飞机一直急慌慌的,连饭都没顾上吃。实质上,我是想找个机会和她套近乎,弄清她家老爷子为什么不愿意见我,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张建设说,当然,你千里迢迢来合肥,就是我们的客人,老爷子不待见,我不能冷落你。
我们来到百米开外的一个小酒馆坐下,张建设说,这旁边有个旅社,方便你住宿,房间虽然小一些,但价格便宜,关键是干净舒适。另外,离我家也近。看来,她是有意让我再去见他父亲。我觉得她是个能理解人的人,说话办事像个男人。
在小酒馆,我们敞开心扉,边喝啤酒边聊天。张建设说,她回家后老爷子很高兴,她说陕西来了个叫李建设的想找他了解些事,寻找他的亲生父母。老爷子忽然就变了脸有些不悦了,说,我怎么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瞎扯。他怎么能说自己的父母不是亲生的,让他走吧,回家好好赡养自己的父母就行了,不要问这些乱七八糟,没有来由的事。我告诉他你父亲叫李德昌,就是想通过他寻找一些寻亲的线索,要成人之美。老爷子说,成人之美,我不懂吗,需要你来教导我?李德昌是我的战友,但我不认识他儿子。她想再解释一下,父亲把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嘴唇抖动说,让他走吧,不要来打扰我了。张建设说,平日里老爷子提到战友的孩子都眉开眼笑,咋就听到你的名字不开心呢,而且连礼品都拒绝接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张建设说,要不你在这儿等几天,我去给老爷子做做工作,让他见见你。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大老远来一趟不客易,总不能没一点儿收获吧。
我苦笑着说,那是那是,可啥时候老爷子愿意见我,说不准呀。
张建设说,我爸这个人是炮筒子脾气,像在战场上打仗一样,爱憎分明,喜欢谁把心能掏出来,不待见谁,就像石头垒的碉堡一样,你攻也攻不下来。不过他对一个陌生人总不能无缘无故这样吧,也应该有改变的时候。
晚上,我躺在旅社的床上,翻来覆去咋也睡不着。几十年对自己身世的质疑,父亲临终前忏悔似的表情,像电影一样在我脑子反复放映。想想人到中年,找不到亲生父母,哪一天他们撒手离去,我就会留下终生遗憾。我忽然产生了前所未的紧迫感。张大山真是我的亲生父亲?他为什么拒绝见我?这一连串的问号画在我脑海里,像谜一样,我又解不开它。
本来,我真想在合肥等几天,借此转转看看,了解一下我出生的城市是什么样子。可公司有了状况,第二天,我便返回了陕西。走时,我给张建设打电话说了一声,告诉她,张老爷子若愿意见我,我会随时来合肥拜访。
五
虽然去合肥寻亲没有取得成功,但我在合肥认识了张建设,我感到几乎与自己的原生家庭只差一步之遥了。况且张建设又是个热情好客的人,就像一个好哥们儿。从那以后,逢年过节,我们就要相互发个短信问候一下,表示祝福。
有一年中秋节,我跟他聊到了家中的老人,她说前不久,她父亲生病住院,尽管他们极力服侍,但老人好像还是不满意,动辄就闹性子,像个淘气的孩子。她看出来了,父亲一定有什么心事,但她解决不了。我告诉她,要赡养好老人,让老人有个幸福的晚年。她问我家中的情况,我说父母去世了,因为是父亲临终前告诉了我身世的真相,我才去合肥的,也是为完成父亲的遗愿,可去又没见到张伯伯,心里感到内疚,觉得对不起在天堂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