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几天后,张建设却给我打来了电话,让我快去一趟合肥,称她父亲同意见我了。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是真的吗?她说,当然是真的,你若方便就早点儿来吧。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说我早就盼着这一天呢。我把父亲的遗物一直装在包里,在做着随时出发的准备。那天我正在香港维多利亚港一座摩天大楼里谈一笔生意,我兴奋至极说,好,我五天后就来!
我来到阳台上,对着蔚蓝的天空和辽阔的大海喊,我的愿望要实现了!生意伙伴不解地问,李先生,你今天怎么这样兴奋?我握着他的手说,我要见到我的亲生父亲了!他似乎明白了一切,把一杯法国红酒递到我手中说,为你们父子团聚干杯!
五天后,我在合肥下了飞机,就给张建设打电话,不料张建设说,父亲几天前去世,已安葬。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我没想到会和父亲阴阳两隔,懊悔没及时赶到合肥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我打的来到张大山住的老旧小区,张建设和她丈夫早已在小区门口等候,她神色黯然,见到我叫了一声哥哥,就泣不成声了。我的眼眶也涌出泪水,但我强忍着没让它流下来,只是不停地安慰张建设,让她节哀顺变。她领我上楼走进父亲生前住的屋子,只见客厅正面的墙上挂着父亲的遗像,白发苍苍的父亲正对着我笑,相框边挂着黑纱。我毕恭毕敬给父亲点燃一支香,插在香炉里,跪在地上,哇的哭出了声,泪水像河水奔涌而下。我觉得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对父亲说,但却说不出来。我只是说,爸爸,儿子不孝,来晚了。
张建设拉起我坐在沙发上,我们兄妹谈起父亲的病情,她说,父亲本来血压高,且有冠心病,过一段时间就会复发,就得住一次医院。自我去合肥后,她发现父亲的情绪不稳定起来,常常还伏案写着什么,一写就写到了深夜。半个月前,她和我短信交流后,把我养父母去世的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半天没有言语,从此后,父亲就整天拿着和战友的合影,嘴里念叨着李德昌、高逢安、吴大勇……茶饭不思,老泪纵横,望着窗外喃喃地说,小李子,你在那边好吗?我随后就来了,咱们在那边再叙战友情吧。她看父亲有旧病复发的迹象,就和姐姐妹妹商量,把父亲送进了医院。在病床上,父亲手拿着一个婴儿的照片,瘦枯的手颤抖着,嘴里喊着建设、建设。她以为父亲在唤她,便答应着说,爸爸,我在您身边,您需要什么就说呀。父亲仍然念叨着建设、建设,她们以为父亲又犯糊涂了,问父亲您在叫谁呀?父亲说,我在叫你哥哥,李建设。她越发感到奇怪,问父亲,陕西来的李建设,您不是不愿意见他吗,扯他干啥?父亲指着婴儿的照片说,他是我的儿子呀,我怎么能不想见他。张建设说,她当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便给我打了电话。并把这一喜讯告诉了父亲,说你儿子过几天就回来了。父亲喜不自禁,说好呀、好呀,这下我们可以团圆了,我等着他。可谁知当天夜里,父亲手拿着我小时候的照片就走了。
张建设说,父亲走的时候很安详,像是睡过去一样。医生告诉她,父亲是因过度兴奋引发心梗去世的。
当天,我还见到了张建设的姐姐和妹妹,作为张大山的儿女,在几十年后,我们总算团圆了。
次日,我们一同去祭奠父母。父母安葬在城郊外的一个半山坡上,这儿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分外清静。张建设说,墓地是父亲特意选定的,他称躺在这儿,面朝东北方向,就能看见昔日的朝鲜战场。我神情庄重地和姐姐、妹妹把鲜花献在了父母的墓碑前,仿佛看见父亲从坟墓中走了出来,伸出了长长的臂膀,把我搂在了怀里。我甚至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听到了他的呼吸声。我扑通跪了下来,泪水涌满眼眶。
离开合肥的那天,张建设选了父亲的一些遗物送给我,其中有我满月的照片,父母的照片和一个笔记本。她说,有关你的故事父亲全记在这个本子里。
六
我回到陕西家中,急不可待地打开笔记本,发现本子的第一页这样写道:
没想到李建设能在几十年后来找我。
时光如梭,几十年前那个抱在怀中的婴儿已变成一个满面沧桑的中年人。那天,我站在窗前,透过玻璃,望着他健硕的身影离开小区,作为他的亲生父亲,我的心里犹如打开了五味瓶,涌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我真想大喊一声,儿子,你回家吧,让爸爸好好端详一下,看看这些年来风霜雨雪在你脸上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但有个声音在劝阻我,不能不能,你这样会打扰另一个家庭的安宁,违背了初衷,违背了对战友的承诺。我做人坚守一个信条,就是要严守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