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优势互补吧,两个年轻人在上高中时就偷偷地相爱了,他们的爱热络得像刚出锅的玉米面糊糊。
曲所七岁那年母亲就去世了,他爹领着他顶门过日子,家里穷得屁股上挂铃铛——叮当山响。
两个年轻人恋爱的消息传到了石大福的耳朵里,石大福肺都要气炸了。他放出话来:“我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能填他老曲家那穷坑?我就是把闺女剁了喂狗,也不能嫁给那矬小子!”
为了彻底熄灭两个年轻人爱的火苗,石大福给石柳香在城里攀上了高枝儿,他把女儿许配给县社主任的大公子许大奎。石柳香坚决不同意,她在家里绝食抗议,眼睛哭得像猴屁股,人瘦得跟鱼刺似的。
一天晚上,她偷偷地从家里逃出来,找到曲所。那晚的月亮就像女人失血过多的脸,山坡上的土豆花开得轰轰烈烈,微风吹拂,洁白的花朵仿佛奔流的小溪。
曲所的眼睛凹成了两眼灶,里面盛着燃烧得正旺的火焰;颧骨支棱着,脸蛋子塌陷成了弹坑;胡子蓬蓬勃勃,茂盛得像树林子。石柳香的眼睛波光粼粼,燃着火苗。两具被相思炙烤的身体藤条一般缠绕在一起。
分别时,曲所从兜里掏出来一只香荷包,挂在石柳香的脖子上。香荷包绿丝绒材质,上面用细丝线刺绣着一颗火红的心,漂亮而又精致。胳膊拧不过大腿,香荷包并没有绊住石柳香的腿,一个月后,她被迫嫁给了她爹选定的乘龙快婿许大奎。
石柳香出嫁后,曲所不吃不喝,足足躺了三天三夜。他爹说:“儿啊,你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可别闷在心里憋坏了。”曲所一个眼泪疙瘩都没掉,流出来的是眼泪,流在心底的是血。他没有输给爱情,却输给了贫穷,贫穷像一张蛛网,始终盘踞在他身上。带着一股激劲儿,他把扔掉很久的高中课本捡起来复习,终于考上了一所师范院校。挫折仿佛是一只蓄满张力的弓弹射着他马不停蹄地向前行走。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河东县二中当上了一名教师,后来县公安局招警,他又考上了警察。
石柳香新婚之夜没有见红,丈夫认准她是个破落货,从此家暴成瘾,后来,七岁的儿子溺水而死。她就像是一只被命运反复拉拽的弹簧,所能承受的外力,一下子就超过了弹性限度,弹簧从中间断开了,她精神出现了问题。起初,时好时坏,后来就戴着香荷包唱唱咧咧满街跑,严重的时候连羞丑都不知道,被丈夫一纸离婚书送回到娘家。
在石柳香回到河东镇的第三年,曲所的婚姻也寿终正寝,媳妇带着闺女生活在河东县城。曲所主动从县公安局刑警大队调到了牤牛镇派出所当民警,后来才升任所长。
牤牛镇镶嵌在大山深处,距离县城五十五公里,距离滨江市六十四公里,是个憋死牛的地方。他主动从县公安局调到牤牛镇派出所,就像从金土地挪到盐碱滩,这种选择谁看了都觉得冒着热气腾腾的傻气,其中的原因,除了他自己没人能说得清楚。
世间没有一劳永逸的解药,曲所的止痛片就是工作。他以派出所为家,经年累月地围绕着牤牛山打转转,成了为牤牛镇遮风挡雨的擎天巨伞。
曲所和石柳香是镇上人茶余饭后聊天的作料,闲言碎语对曲所而言就像下了一场没有盖住地皮的小雪,什么也不影响。
我偷偷地问梅嫂:“曲所因为啥离婚?不会因为石柳香吧?”梅嫂咧嘴笑笑,没有回答。她一笑,眼角就像车辐条一样向四周散发着鱼尾纹,人中上的褶皱好像皲裂的树皮。
4
我和曲所去下面的村子办案,回来路过牛耳村时,看到一家院子里站着几个女人,正在长枪短炮地骂仗。我们停下车,三步并成两步,快速走进这家院子。
“白芹菜,臭不要脸!你骂骂咧咧给谁听?”说话的是个矮胖子女人,她边说边往对面叫白芹菜的女人眼前凑合。这女人上下两头窄,中间的肚子往外鼓囊着,像一个行走的大肚菜坛子。
“谁偷钱了我骂给谁听!我没指名没指姓,你要是心里没鬼,你接啥茬儿?”白芹菜伶牙俐齿,嘴上仿佛架着一门小钢炮。她瘦得惊心动魄,把她比竹竿,一点儿都不夸张。
这两个吵架女人外形上的极大反差就像一道别致的风景,让人忍俊不禁。
“你屈赖人就是欠揍,我不揍你我心都痒痒。”胖子像打了鸡血,抖动着肥硕的身子,母狼一般竖起青色的狼毫,俯冲着,猛地顶住了白芹菜的小腹,一下就把她撞个仰八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