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杜凰又说,我刚才路过你家,已经把药寄在楼下保安室里了,回家你记着去取,口服外用的都有,要按时治疗,不要拖拉。
十三
杜凤开始整理家中的东西,所有的衣服、化妆品、皮包都底朝天全部集中到客厅里,再逐一归类堆放。如果是杜凰送的,都靠门堆放;如果是自己花钱买的,就暂且搁沙发上。做这事并没有想象的顺利,她的记忆力一直不太可靠。某条裤子某件裙子她举着端详半天,往往也没有一个结论,最后就一甩,甩往门口。宁错杀,也不漏一。结果,门口很快垒出一座小山,而沙发上的东西却寥寥无几。太可怕了,这么多年,她的生活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杜凰这么庞大地大举入袭了吗?她打开门,用脚捋,将地上东西一点一点捋到门外。门外转角处有个大垃圾桶,桶很快被填得满满,包括那一盒盒的迪奥。
那些不快如果也能这么利索地一丢,全部丢掉,那就好了。
现在她落到水中,周围滔涌浪打,汪洋一片,只剩远处隐约起伏的一小块岸,岸是李真诚。后半辈子看来确实只有李真诚能够托住她了。
李真诚去丰登县一共十天,回来时脸上红扑扑的,黑了两圈。凤呀,那地方真是很特别啊,富得流油,走三步不碰个大款,跑五步也会撞倒一个中款。他们有个顺口溜:金砖开道,红砖砌房,白砖黑砖砌大牢。不懂什么意思了吗?金砖就是钱呀,拿工程不丢钱怎么行?丢歪了、邪了,就进大牢了。呵呵,我可是长见识了。
杜凤正在厨房,油锅吱吱吱的爆响淹没了李真诚的声音,她听得有一搭没一搭。李真诚一走十天,一个电话都没打回来,他一直这样,习惯了就不奇怪。从丰登回来的路上他才打了一个电话,说马上到家了,想吃海鲜,红烧金枪鱼、干炖老蛏、清蒸大蟹等等。下班的路上经过超市,杜凤如数买回,逐一烹调。她是擅长此道的,并没有人教,属于无师自通。母亲一向很敬业,一个中学教师敬业就意味着生活失去了规律。常常她和杜凰早就放学回家了,家中却仍然锅冷灶凉。父亲那年还在远洋船上,他是海员。那谁来动手呢?杜凤比杜凰大,所以杜凤就自觉捋起袖子,眨眼间饭菜就端上桌了。发达的味觉引领了她,她以己之味,造福全家的胃。人的许多才华其实是被逼出来的,不逼还矿产般潜藏着,一辈子可能都难见天日。用这个手艺,杜凤已经为李真诚和李奋服务了近二十年,但无论哪一次她都没有现在这么用心。
她要用一顿美食打通一条道,让自己日后还有路可走。
李真诚很开心,表情近于天真。不等取筷子,他就用手抓起鱼抓起蛏往嘴里塞。好吃好吃,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
杜凤斜眼看他,看不出一点做假的样子。但是要说他天真,杜凤现在也不信了。天真的人会在发现老婆有毛病后按下不表,一句都不问,就跑到小姨子那里讨消息?不过无论如何,他已经制造出开心了,开心就好,哪怕是假的。
当天晚上,杜凤很自觉地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是可以翻开折叠的那种,以前是为李真诚父母或者亲戚来做客时准备的,没想到现在杜凤也用上。李真诚没说什么,他洗了澡就进卧室,看杜凤打开沙发、铺上床单也全没理会,一切都很自然。
杜凤一夜没睡。那些疣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它们正在一点点结疤消退。问题是它们都退尽痊愈之后,她要不要重新回到那张床上,与李真诚共眠?
生活恢复了原来的节奏,上班下班,下了班李真诚仍然打球、打牌、喝酒。看似一如既往,但丝丝缕缕的异样还是隐约突起。杜凤觉得除了球与牌之外,李真诚肯定还忙乎着另外的事,他已经忙好一阵了,蚯蚓般在地底下兴奋地拱呀拱,别人却看不见他行进的轨迹。
几天后的晚上,杜凰来敲门。从去医院检查的那天起,杜凤就再也没见过杜凰,她以为一辈子都未必再见了,可是杜凰却来了。杜凰脸蜡黄,眼微红。李真诚也在家,他高声招呼杜凰坐,快坐。杜凰坐下,看着李真诚。姐夫!她叫,以前她一直连名带姓叫李真诚,第一次叫姐夫。她一直盯着李真诚,她说,是你干的吧?
李真诚笑眯眯地问,我干什么了?
杜凰说,小欧不好,我比你们谁都清楚,可是他是我女儿的父亲,女儿留学的一大笔费用主要还得靠他。你看,你做事这么绝,一点情面不讲。他一直以为你是最贴心的人,你告他跟他自己告自己简直就没什么两样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