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起包出门,锁匙搁在桌上并不拿。往后,她不需要再打开这套房子的门了,就好像她不想再打开自己的过去。在那封信里她已经写得很清楚,房子不要,存款不要,只有冰蓝色的飞度她保留。如果没有地方可栖身,暂且还有一部车子收留她。
她把车开到超市。现在她特别想见到一个人,那就是儿子李奋。李奋在三百多公里之外,过着有规律的学校生活。她要买些吃穿用的东西,开车去看看儿子,告诉儿子他得为自己做个选择,或者跟她,或者跟父亲。
超市的手推车很快就堆满了,结账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一下。杜凰!你怎么到这里买东西?
杜凤转过头,看到一个削瘦的女人,描着很艳的口红,门牙却丢了三个。她怔了片刻,想起她的名字。欧老师,我是杜凤。
噢!你看你看,我又认错了。也难怪,你们是双胞胎嘛。杜凤,你妹妹好吗?我好久没去他们家了。我弟弟那么忙,去了也见不到,你说是不是?
杜凤点点头。她看着欧丰芷,欧丰沛的姐姐,眼光不知不觉就落到她的嘴唇上了。二十年前,她第一次从门缝里见到这张脸时,一下子就被那明艳得如同三角梅的唇吸引去了目光。如今唇依旧抹得红艳艳,门牙却缺了三个。
欧丰芷好像猜到杜凤的疑惑,咧开嘴,指着自己空洞的牙床说,好好地走路,却没有看清,跌了一跤,牙磕掉了。是不是一下子显老了?眨眼就老太婆了。
这时手机响了。杜凤接起,是李奋。
李奋在哭,声音断断续续。他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我一千年一万年上不了大学,也不需要你去卖身啊。
李奋!杜凤大吼一句,眼眶瞪得很大。
李奋说,你不用解释,凰姨刚才到我学校,她都跟我说了。卖身都卖到你妹夫那儿了,你怎么这么脏,你太脏了。
李奋。杜凤又喊一句,声音已经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我告诉你,我要退学!李奋把电话扯断。
欧丰芷探长身子,关切地问,怎么了?要我帮忙吗?
不用,杜凤摆手。
真的不用?需要你就开口。
杜凤咧咧嘴,做出笑的样子。谢谢,真的不要。
那好,那我走了。欧丰芷扭动身子,往出口处走去。她背不弯,腰身未粗壮,步态也仍矫健轻盈,从后面看,几乎与当年无异。二十年前她就是这样扭着走着把欧丰沛带到她家,生活的分叉路在那天呈现。如果当年不是迈向这条路,另一条路就一定平坦安稳吗?
杜凤低下头整理手推车上的东西,包装袋抓在手中嘎嘎作响。突然另一种声响传来,啪啪啪啪,像一座楼的轰然坍塌。红红绿绿的包装袋表面,迅速油亮湿润。
她哭了,干瘪已久的泪水终于重新落下,一滴滴砸在华丽的塑料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