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抢着找警察说话。他说,警察同志,我要报案。他自我介绍一番,果然是个老师,教小学语文的,说话很有条理性,也说得很细。他告诉警察,老柴这人是个抢劫犯,准备用砖头将自己击昏,然后实施抢劫。警察提醒他暂时不要使用“抢劫犯”这样的词语,但小学老师转眼就忘了,一口一个抢劫犯。警察也不再提醒,抽着烟听下去,时不时在本子上记几笔。
听着小学老师的说法,老柴慢慢想出一个对策。老柴适应了公安局特有的气味,慢慢冷静些以后,人不能不变得聪明一点。他很快诌出一套敷衍之辞。这还得感谢小学老师,要是让老柴先说说,时间一紧老柴来不及编词,可能就把犯罪过程稀里哗啦交待出来了。
警察问完了小学老师,又偏一偏脑袋询问老柴。那个老警察问,姓名?
柴……不姓李,李图。佴城县上天坪乡蔸头村四组村民。老柴只嗑巴一下,马上变得很流利。
老警察说,我没问你地址。你到底姓柴还是姓李?
姓李。
你先说说,刚才你俩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我今天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上街打人?我心情不好,我还有把枪,是不是应该拨出来打你?老警察这时候笑了,他干一辈子警察,没听到这样的理由。这一笑,老柴又放松一些,接着说,是这样,我老婆被别人锯了,我心情不好,喝了点酒到7号公园里散心。结果碰见这个人……我眼睛有点花,但他确实太像锯我老婆那个人。我当时有点控制不了就冲上去打他。
他说你不是打,是用砖头拍脑袋?
不,我是用拳头打的。我没有拍他脑袋。我为什么要用砖头拍?再说我也没有砖头。要是有砖头,他哪会不受重伤?
老警察似乎微微颔首,仿佛赞同老柴这个观点。他又说,那他到底是不是锯……和你老婆发生关系的那个男的?
老柴说,刚才我才看出来,不是。我打错人了。我当时根本没看清楚,又吃了点酒……我以前从来没打过架,脾气很好,你可以去上天坪乡蔸头村四组打听打听。我胆子也很小,所以他们叫我老柴。
这些都是老锯说的,他说初次进局子,千万不要表现出大义凛然的样子,这不是干革命,要显得惊惶失措,找别的借口。当然,如果第二次被逮进去,里面有了记录,就没必要跟警察装嗲了。
老警察说,你打人就是不对,任何理由都行不通。你已经犯法了你知道吗?老柴痴痴呆呆地看着老警察,装出闻所未闻的样子。他看得出,老警察的表情有些松动。
次日,老警察着手调查老柴说的情况是否属实,而小学老师要自行举证老柴实施了抢劫。老警察去到老柴租住的那地方,敲敲门,吕大萍头发散乱地出来开门。见是个警察,吕大萍心里就明白了。昨晚老柴那一砖拍得狠了些,吕大萍半夜才醒来,见天色没亮,又继续睡。当着警察的面,吕大萍怕说错什么话,一个劲地哭,并用哭腔说老柴是个老实人,是个很柴的人。
老警察又去附近几家屋里搞调查。吕大萍和老锯的事左邻右舍都知道,现在老锯走了,他们也不惮于说出来。老警察调查得来的结论是,老柴所说的家庭情况基本属实。其实,除非情不得已,哪个男人愿意告诉别人,自己当了王八呢?
小学老师去医院检查了身体,有轻度脑震荡,还有线性骨折。线性骨折听着也是骨折,实际上非常轻微,就是一点点挫伤。小学老师还被老柴咬了几口,虽然挂得有牙印,那也是轻伤。公安局的人认为,这样的案子,如果小学老师不起诉,是可以不作为刑事案处理的——顶多也就是寻衅滋事故意伤害。但小学老师伤得太轻。这搞得小学老师都很后悔,怎么不断了胳膊瘸条腿。
这个小学老师有点一根筋,他坚持认为老柴是在拦路抢劫,而非当了绿毛龟满街撒王八气。公安局的人又去了事发现场,找小学老师所说的那半块砖。事发现场那一带,正在埋设下水道,地面上到处都是半块砖。
小学老师听别人说,事发当天,这家伙不但拍了他,还拍了别的人。小学老师觉得这事可以证实自己的观点,这狗日的是个抢劫犯。他去寻找目击证人,还有当天被拍的人,干脆请了假,每天到7号公园外面举着一块牌子,募集目击者和受害人,一齐铲除老柴这种危害社会的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