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明带着朋友站在刘远的面前,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举牌子我也认得你,一路上我脑子里全是你的样子,你就是烧成灰我都认得出。”看来马波的录像起作用了,录像里面,自己的画面几乎占了一半。刘远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愤怒,他的腰低了下来,伸手去接方小明手中的行李,他要帮他提行李。这时候他才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行李。他们两手空空就从四川跑来了。刘远想怎么这两天我先后遇到的人都不带行李,万江他们是因为来不及,难道方小明他们也是来不及吗,他们怎么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不带啊?刘远没有往下想,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不敢在方小明及那位壮汉的脸上停留——打出事那天起,他的目光就不敢在任何一个人的脸上停留,哪怕是他的老师和同学,好像只要和他们的目光一对,自己马上就融化掉。
刘远说:“先住下来还是先去医院?”
方小明说:“医院。”
刘远在前面走,他们在后面跟。出了广场过了天桥,刘远拦了一辆出租车,三个人就往医院去了。一路上谁都没说话。离医院越来越近,刘远越来越紧张。车到医院,刘远看见马波和几个同学站在门口等他们——他们看见刘远坐的出租车开进来,停下,就围了上去。
看见有几个人围上来,方小明和壮汉有些慌乱,“他们是谁?想干什么?”这是方小明来到南宁讲的第三句话。说完话,他就看到了笑脸——马波的笑脸。他和壮汉都松了一口气。马波对方小明说:“刘远是我的学生,他现在都快要傻掉了。”马波这样说是替刘远减轻点压力,事实也是如此,刘远现在都快要傻掉了,有时他们喊他,很久他才回过神来。
见到方小华,方小明失声痛哭,他的眼泪滴在方小华的脸上,刘远去擦,怎么擦都擦不干。方小明对没有知觉的方小华说:“我来这里,爸爸妈妈都不晓得,他们以为你还在打工,不晓得你早就躺倒喽。”方小明摇头,摇了很久,叹气也叹了很久,他并没有对刘远恶语相加,甚至看都没有看刘远一眼,好像这一切跟他没有什么关系,这让所有的人都觉得奇怪。最后,方小明说:“你们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对我妹妹讲。”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方小明走出病房,对刘远说:“你进来一下。”刘远又老老实实地走了进去。他不敢离方小明太近,他觉得这个时候靠得太近都算是一种罪过,他要远远地站在一边听他审判。
“你过来。”方小明说。
刘远愣了一下,照他说的做。这时候方小明从裤子口袋里抽出一个打了对折的信封,吹气球一样将信封吹开,用三个手指从里面取出两个红本本,红本本在他面前展开,三个字闪电一样地扎眼:结婚证。
刘远的鼻血又一次流了出来。这次他没有用水拍打额头,也没有用纱布或者青草塞住鼻孔,他让血滴在他胸前,胸前很快就鲜艳起来。
他接过红本本,轻轻打开,他看见自己和方小华并肩站在一起,照片很逼真,就像他真的和方小华选了一个好日子照了这么一张照片一样,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当时他们叫他将照片传过去的原因。这张由电脑合成的照片,使他在今天变成一个新郎。什么都不用说了。他仔细看了看结婚证,照片上的他被圆圆的钢印压过,下巴肿了一块。
“你结婚的证明是假的,这张照片是合成的,也算是假的,但是结婚证是真的,我有同学在民政局,你不要扔掉,你扔掉了我再给你办。”方小明说,“我爸爸妈妈我都不让他们知道,他们知道小华变成这个样子,他们会死。”
“你要好好照顾她,来的时候我拿小华的一件衣服到山上给苗师太看,苗师太说小华命大,今后会旺夫,旺六畜。”
“我相信你,你要雄起。”
说完这些,方小明走出病房,“我要坐晚上八点的火车,我得走了。”他说。他很快就和壮汉一起消失在众人的面前。他们早就买好了返回的车票,晚上八点并没有去成都的列车,他们乘另一趟车离开——他们早就设计好离开南宁的时间和线路。他们不需要行李。刘远捂着两本结婚证,蜷在病房的一角,嚎啕大哭。他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
八点的时候,刘远看见方小华的睫毛动了一下,他的心头一紧,接着就看见两滴眼泪,像两滴顽强的泉水,淌出她的眼角。方小华像一条溯流而上的鱼,又拼命地游回刘远的身边。护士说:“她醒了。”这个时候她的哥哥正好离开南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