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豆晚上睡眠还不好,每天就吃两粒舒乐安定。再闷了就到小区走走,他故意走得很慢很慢,就是充实他闲散的时间。画界都有一个圈子,巴豆很少在圈子里走动,也几乎拒绝一切笔会,不画应酬人的作品,即便你是拿着钱来的,也不屑看一眼。除了跟黄老师能说几句话以外,别的就漠不关心。人家说他太孤傲,但即便这样,巴豆的画却也是有市场的。其实大家不知道他始终在父亲的阴影下活着,每年的清明都去爸爸妈妈的墓地。爸爸去世后,他就把爸爸的遗体迁到了母亲的墓地,把两个人合葬在一起。他懂爸爸的心思,爸爸心里只有妈妈这一个女人。
瘦溜儿的儿子在医院心理科,他说巴豆有轻微的抑郁症,需要格外地注意。巴豆不以为然。但巴豆总觉得自己不开心,睡眠不好,这些也完全符合抑郁症的特点。瘦溜儿的儿子劝巴豆再找一个女人,这样能给他闷坐的时间添些内容。巴豆也有这个想法,但他确实没有找到合适的,他曾经想小葱好,毕竟是青梅竹马,但小葱很早就嫁人了,嫁给一个卖服装的小老板。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巴豆很难过。小葱给他发过结婚请柬,被巴豆撕碎了,扔到天空中。他曾经质问过小葱,你为什么不选我,选一个小老板?小葱惊讶地说,你现在是一个大画家,我就是在餐厅做服务的,你说,你能娶我这么一个下九流的人吗?巴豆没有说话,他就觉得小葱那张白嫩的脸上,竟然一点儿褶子也没有,还是那么清纯无邪。巴豆思来想去,其实跟他最合适的就是他的前妻。但实在没有办法,巴豆的前妻不愿意过他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再加上巴豆的精子没有生育的能力,她生不了孩子,提出离婚也很正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前妻想回到浙江的德清,那里有莫干山,过去的闲山现在很热闹,每天都有很多游客。她在德清谋了一个图书馆馆员的职位,一个是她喜欢书,再有就是回家也能照顾自己的父母。
前妻叫严雯,她极不喜欢巴豆居住的这座城市,没有水,没有山,就是一座干城。严雯和巴豆一起生活了整整四年,两个人结婚那年,巴豆三十二岁,严雯二十七岁。巴豆在美术馆,严雯在图书馆。他们过了三年的幸福时光,一起玩耍,像一对小孩子。那时巴豆写字画画,严雯喜欢剪纸。严雯长得很文气,白净净的,眼眉很黑,眼珠子很白,瓜子脸,身材也很修长。她的手很特别,就是手指头长,指甲红,十分鲜嫩,像是染的,其实不是。她的手很巧,鼓捣什么成什么。婚后巴豆不知道严雯会剪纸,只要他一画画写字,就全神贯注,不爱搭理严雯。严雯觉得闷得慌,于是赌气随手拿一张纸,用剪子旋转几下,就能剪出个子丑寅卯。她剪纸的样子从来不重复,也从不断剪子,就是一手的绝活儿。她剪得最好的是牛,活灵活现,那憨厚的样子很是可爱。努力了三年,她就是没有。后来巴豆被严雯逼着去了医院,检查完巴豆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大夫告诉他,不要喝酒,不要抽烟,不要做的事弄了一大堆。巴豆和严雯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严雯哭了,很伤心。她拉着巴豆的手哽咽着说,我必须和你离婚了,我需要找一个能让我生孩子的男人,我作为一个女人就是想当母亲,想要一个孩子不过分吧。巴豆怔怔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严雯的眼红红的,说,希望你能理解我。巴豆只好尴尬地点点头,觉得心里被刀割了一样的疼。其实两个人结婚以后,也闹过别扭,那就是严雯不会做饭,巴豆总是下意识地告诉她,这个菜咸了,那个菜淡了,炖鱼的时候倒酱油多了。两个人总是为这个吵架,但过去就完,巴豆该吃什么就吃什么。严雯说过他,你说我炒菜不行你来啊,你那么挑食。巴豆苦笑着,我只会吃,不会做。
严雯拎着箱子走的那天,是初夏,外边一派生机盎然。巴豆还在美术馆的库房里贪婪地看画,他看的是朱耷的一幅荷花图。别人看画是整个结构,巴豆是看朱耷的一笔笔线条怎么流畅地勾勒出来。严雯给他打来电话,说,我走了,千万别找我,我给你留了一幅我剪好的富贵牛,我觉得是最好的。严雯没有等巴豆再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巴豆在库房待了多半天,中午也没有吃饭。他听到窗外居然有蝉声,那么早就叫了,而且叫了几声又消失。巴豆觉得心碎了,他一直想请严雯到现在的丰泽园吃一顿,爸爸留下来的几道名菜还在,虽然手艺大不如从前。但说了几次,严雯都说为了吃跑一趟不值得。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这么消失了,而且说得那么绝情,没有给他任何回旋的机会。晚上下班回到家,他铺开宣纸就画朱耷的荷花图,觉得荷花在自己笔下一点儿生命都没有,都是软塌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