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于家在大院进门的第一户,老于搬来之前,这个屋子住的是开两元店的蝴蝶玉姐姐。蝴蝶玉姐姐爱漂亮,她在的时候,在家门口支了面大镜子,大镜子不仅方便了她出门时整理着装,也给了每一个人出门前臭美一秒钟的权利。
后来老于来了,住进了原本蝴蝶玉姐姐家的位置。那面能让人开心的镜子就被老于以极低的价格卖了出去,卖镜子的钱自然落进了他的口袋,大院里进进出出的人都少了一些便利。大伙都有点抱怨,但老于嘴上也嘟嘟囔囔回击的,他边说着“我家门口的东西,我想卖就卖”,边在原本镜子的位置放上了一大把用报纸包裹的毛笔。
老于人坏,但老于的妻子却是个极好的人。因为车祸的后遗症,她很少出门,总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在周末白天休息的时候,我经常会搬着小板凳,坐到老于妻子的身边,和她在门口有光的地方晒晒太阳,我们都很珍惜门边的这点阳光,因为门边的光不会太热,也不会像屋内黑暗处一样冷冰冰的阴着。
她从来不嫌弃我年龄小,或者正是因为觉得我年龄小,并不能听懂那么多话,所以更愿意把心里的话和我讲讲。
她说:“有的时候,我觉得我们这群人就好像活在这个门边,往前走是充满阳光的日子,退回来一看,阳光都是假的,我们还是在这个没光透进来的破地方,过老鼠过的日子。”看我一副没听懂的呆呆样子,她又笑起来,开玩笑道,“崽崽,我们都是小老鼠哦。”
原来,那场车祸发生后,对方肇事逃逸,监控没拍下来,自己也没有记住别人车牌号的意识,老于为这事儿跑了无数次警察局,最后只能是吃下这个闷亏。老于把所有家当砸进去给妻子治腿,腿没治好,老于的服装梦也没了。
到那个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我在大院里捉蝉,她得闲坐在门边,向我招招手:“崽崽,快来阿姨这!”
等我拿来板凳、把刚捉好的蝉安置好之后,门边的光已经暗下去了,夏夜的傍晚来得猝不及防,门边变成了一线天。
她像是与我诉说,又像是对自己呢喃:“那天我走在路上,跟你叔叔去看铺子。天真好啊,到春天了。咱们这边桃花都开啦。结果我不小心被车撞啦,存的钱全都没啦,怎么办呢?再攒起来要好大的功夫呢!”
在她的记忆里,那天的天气和平常北方的大晴天别无二致,是让人心里会不由感叹道“天儿真好”的日子。
只是从那天以后,所有晴天也都变成了阴天。
有一天,我见到老于的妻子拖着还有些跛着的腿,一步一步走向小院外,问她去干什么,她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说:“去警察局啊,去给坏人一个教训。”
但结果还是和之前一样,不了了之。
被压抑的生活摧垮,到最后老于还是认了“命”,变得自暴自弃起来。
大院里面墙挨墙,门对门,老于家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哪天老于要是喝多了酒,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老于妻子的惨叫声和孩子的哭声就会穿过不怎么隔音的墙壁,模糊又清晰地传递过来。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表面瘦削到不堪风吹的老于,为什么会在醉酒后化身恶魔,伤害自己的妻子孩子。也不明白为什么大人的世界会有这么多争吵、尖叫和哭喊。
老于的妻子是个温柔的女人,她会在我的父母吵架、没人送我上学时,会拉起我的手,把我送到学校上课,哪怕雨下得再大。她总是会轻轻摸摸我的头,笑着说:“没关系的,好好上课,爸爸妈妈马上就和好了。”
而老于的两个孩子,也足以用优秀来形容。
2009年,老于的大儿子因为成绩优秀作为中学生代表去参加了国庆方队阅兵。回来的时候提了一箱奶,是活动举办方送的蒙牛纯牛奶。整个大院的人都开心得不得了,与有荣焉。
二儿子虽成绩比不上哥哥,却十分机灵,做饭打扫一个不落,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九点是大院孩子的睡觉时间,可他总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做饭给晚归的父母,锅与铲的碰撞,是他的烟火人间。
我有的时候在隔壁二哥身边看着热气从锅子中蒸腾出来。那些时候,只有一根线连着的白炽灯在雾气下总显得格外朦胧。
妈妈总是会在这个时间叫我回家睡觉,我跑回家告诉妈妈今晚二哥做了什么菜,她夸赞二哥手艺好,却在家门关上的同时感叹了一句 “老于真是作的了恶”。(江西话 作恶、做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