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只是因为老于对那么温柔的妻子不好而讨厌他。
当我长大才渐渐明白,那时的他们在毫无装修的仅有水电的毛坯房里居住着,在蝼蚁般的生活中,在自尊不断被践踏下,唯有伤害不会像世人一样攻击自己的亲人才会获得心中暂时的宁静,待到清醒过来,看到对方满身伤痕时又会陷入一种自责和懊恼中。
情绪和金钱,是底层人的原罪。
搬进大院三年后,在暴力中隐忍多年的妻儿,终于有机会逃离了老于的魔爪。
因为外来务工人员大多都是选择做小成本的个体生意,所以很多人都是既没有社保也没有房子。因此,我们周边没有一个人满足在北京非京籍的就读条件,作为外来务工人员子弟,只能在小学毕业后选择离开北京或者放弃升学。老于的两个儿子在读书方面都很有天赋,在一家人商量后,认为不能放弃孩子读书。
妻子和儿子回到千里之外的家乡生活。成了我们这些人里,第一拨逃离北京的人。
老于的人品有所欠缺,但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却是一件极小的事情——
假期时我偶尔会一个人在家,在家里会自觉地做一些简单的家务。因为做家务可以受到爸爸妈妈的夸奖。而夸奖对孩子们,尤其是我这样普通的小姑娘来说,是很受用的。
不过我有点没用的小聪明,总是在做家务的同时想办法偷懒。比如地上的尘土扫出家门后我不会拿簸箕铲起来,而是转手扫到家门口放煤气灶的桌子下。这样既能受到夸奖,又可以小小地偷一下懒,在我小小的认知里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计划。
但那天不巧,我扫地的时候,老于正好在院子里,并就此目睹了我的“犯罪全过程”,他站在门口发出了大声嘲笑:“地是你这样扫的?可真是要懒死了。”
小孩子都最爱面子,因为周围人都夸我家务做得好,我几乎不敢相信我听见了这样一句话,等在大脑里再三确定后,又羞又臊的我跑回房间大声哭了起来,并且一边哭一边大声攻击老于。
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只是依稀能想起说过:“怪不得你老婆儿子都跑了,就让你自己一个人过吧!”
老于在隔壁没有反应,他或许是没有听到,又或许是不愿意和小屁孩计较。
可是小屁孩记仇,我暗自发誓再也不和他说话了。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那天老于破天荒做了我最爱吃的阳春面。和妻子分开后,老于就成了标准的懒汉,平时很少再做阳春面,除非是有值得庆祝的事情时才会去做。
一点优点都没有的“坏人”老于却做得一手好菜。大院里的邻居都很喜欢他做的阳春面。每次他做好了面,就会站在院子里喊一嗓子“吃——面——啦——”就能把全大院的人都喊出来,他拿阳春面专属长筷把面夹起,面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金黄色光泽,汤头晶莹,葱花和白面相得益彰。我每次都会在他做面的时候站在露天灶台旁守着,大院其他人的抢食功夫也不是盖的。
做阳春面时候的老于是自带光环的,每当我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盯着食物,老于会皱起鼻子,嘲笑我“像个饿死鬼”。嘴上这般,但手上还是把第一碗面盛得满满的,递给我这个一直陪他煮面的“小饿死鬼”。
我试图找出老于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坏”的,却好像没有人能说得清。
或许老于是“本性难改”,在老家游手好闲的他就是一个“打罗的”(江西话 小混混、街溜子),来北京改了一段时间又故态复萌了。
但又或许从开店的梦想一直破灭开始,老于就变得市侩又得过且过。
搬来大院前,他在市场卖小商品,生意失败后,又在我们那里安装“大锅”,就是一种非法的电视信号接收器。为了抢客户,明明是同样的产品,他总是偷偷去打听别家的价格,再报出比别家更低的价格,因此很多人都会找他安装,可没多久他就开始偷工减料。从前的客户都离开了,而潜在客户们,但凡是听过他的事迹的,都不敢找他。生意渐渐寥落,他又做出了让人嗤之以鼻的事情——抢自己妹夫的生意,他在给妹夫帮工时偷偷跟顾客说姐夫坏话,把客人引来自己这里。因此,老于挨了妹夫好一顿打。
“大锅”生意做不成了,他又找了份厨房帮厨的工作,又因为常常下班时从厨房偷食材时被老板发现,很快就失去了这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