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唱那首歌,不过,是因为不会再唱别的,随着驴尾巴摆动,他哼起那首歌,声音舒缓平静,懒洋洋,把一首雄壮的军歌哼成了民间小调,再没有以前犯病时唱的那么激昂。
那年秋收季节,月村手牵着恩娃来田里给老林送饭。太阳热辣辣地将田野笼罩,月村望着光着脊梁,在谷子中晃动的老林,高喊一声,老林,吃饭了。老林直起身,拿起镰刀往地头走,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恩娃学妈喊:老林,吃饭了。老林粗糙的脸面悸动了,现出笑意。月村嗔怪孩子:以后不许这么喊,叫叔。恩娃稚气地喊一声叔,老林的笑意却没有了。木然拿起月村送来的馍,望着崖下亮亮的河水,大口吃。
月村轻声说:春霆,萧家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老林肩膀动了动,眼睛死死望着河对岸,不回头。
月村说:这是命,认了吧。
老林回过头来,望月村一眼,再望恩娃一眼,已是泪水盈眶。
月村说:是为娃好,知道吗?
老林木木地再看恩娃,眼睛里放出光来,突然抱住了恩娃,死命亲吻,粗硬的胡荐扎在孩子粉嫩的脸上,恩娃被扎疼了,大声哭。月村在身后也放声哭,抱住了老林,连同孩子。那一刻,月村觉得他们是一家人了。
恩娃挣脱了老林,抱住月村的腿,瞪着惊恐的眼睛。
月村说:春霆,日本投降了,找你的队伍去吧。
老林眼里又闪出了英武气,站起身,朝河对岸望去,月村又看见了几年没见的罗春霆。
月村说:今晚,我对婆婆说,你走吧,你早晚不是萧家的人。
老林望望恩娃,再看看月村,张开臂膀,将两人拢在一起,紧紧抱着,泪眼汪汪。恩娃再次被老林强劲的胳膊勒疼了,又大声哭叫。
月村将儿子抱在怀里,说:回去看看你的琳,看看你妈,我不是琳,恩娃奶奶也不是你妈,可你记住,这是你儿子,你的种。
老林说:我儿子。
第二天中午,我爷爷骑毛驴来到河湾村看女儿外孙。他带来了一大包东西,点心、糖果、蒲州产的桑落酒和几块绸缎,算是给老林回家探望父母妻子的礼物。进门后,和萧陈氏寒暄两句,先去了西跨院,对老林说:娃呀,你本是队伍上的人,时也,命也,老天让你带上一身残疾,落到秀娃身边,不是秀娃无情,也怪不得我亲家母心狠,如今日本投降,天下太平,你该去找队伍了,这么多年,也该回去看看你妈了。
老林木木的,双眼盈泪,一言不发。
那晚上,天黑得让人心里发蒙。萧陈氏点了油灯,嗡嗡嘤嘤地摇开了纺车,恩娃睡了。月村呆坐在纺车前想心事。灯光晃动,墙上投照出两个人的身影。萧陈氏停住纺车,拨亮了灯芯,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对月村说:去吧,去西跨院给老林收拾收拾东西,他明天要走了。
月村眼泪汪汪,叫一声:妈——
萧陈氏说:去吧,老林苦,你也苦,都不容易。
月村打开了西跨院门。跨院里,漆黑一片,老林住的房间里没有灯光。月村推门进去,黑暗中,她脱去了衣服,赤条条站在屋里,点亮了油灯。
老林端坐在炕头,他听见了跨院侧门声响,感觉到一个人脚步轻盈,进了屋门,在黑暗中晃动,他嗅到了月村熟悉温暖的气味,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脱衣声。灯光亮起,美丽丰盈的胴体已在面前。他有些恍惚了,喊:琳!琳!
琳的身子在灯光下放出圣洁的光,朝面前移动,倒进了他怀里,他觉得热血注满了全身,紧紧抱住了琳,抚摸亲吻。琳却在怀里扭动,说:春霆,春霆,你醒醒,看清楚了,我不是你的琳,是月村,严秀梅,秀娃。
老林醒了,说:月村,你是月村。
月村说:是,我是月村,严秀梅,秀娃,记住,今晚,和你睡的是月村,严秀梅,秀娃。
老林好像不认识眼前的人,喃喃自语,说:月村,严秀梅,秀娃。
月村说:你也不是老林,是罗春霆,我要睡的是罗春霆,那个从飞机上掉下的兵。月村说出了埋在心底多年的话,觉得自己是个荡妇。
老林动情了,急促地喊月村,将月村压到了身下。
那可能是姑姑一生中,最幸福又最痛苦的一晚,她与老林尽情地发泄着积攒了许多天的情欲,肆无忌惮地哦吟呼喊,两个人都精疲力竭,才拥抱在一起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