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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白了,天又黑了。
花远一整夜辗转反侧,一整天坐立不安,家里虽然只是增加了一种频率不同的呼吸,却彻底搅乱了她多年静如死水的心境。一天下来,她除了带努努去寨前寨后的几个土地庙烧香磕头,什么正事也没做。中午时候想打个鸡蛋白菜汤,鸡蛋壳磕碎了,却忘打进锅里,蛋清蛋黄散流得一手才突然警醒。
做晚饭的时候,村长突然喊她去村委会接电话,说是县里打来的。
小杨警官果然说话算话。他在电话里带给花远的消息是:找到吴海达了。人在火葬场的骨灰盒里。据火葬场提供线索的工作人员回忆,那个叫吴大海的尸体,是一个女人和肇事车主过年前用私家车拉来的,说是死于车祸。死在通缉令贴出的前两天。经过这段时间来的调查总结,发现吴海达虽然假装交警诈骗,勒索车主的高额罚款,但诈骗对象确实都是违反交规的人。杨警官打电话来的前半个小时,案件已经结案,通缉令也已经撤销。
小杨警官说,是那颗隐藏在眉梢的痣,让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在看通缉公告时,想到了这么一个人。
一切似乎都清楚了。可怜那位还没真正成为她女婿的通缉犯,被严重超速的酒驾司机撞死在了他预备实施诈骗行为的现场,改名叫大海的人死在了车海人海中,她的女儿想通过车七姊妹,去天国找她的通缉犯男朋友。花远挂了杨杰警官的电话,慢慢往回走。走着走着就哭了起来。
提到喉咙眼的担心没有出现,一天下来没有一个人来她家,发现拉奎留宿的事情。缠绕在空气中的鞭炮硝烟味已经消失殆尽,正月玩年彻底结束,忙碌起来的人们各归各位,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偌大的一个寨子像件空荡的灰布袍子,被薄情寡义的主人遗弃在晾衣竿上。
从早到晚,拉奎一直在西厢房里睡得悄没声息。
昨晚,花远费老大劲才把自己的身子从拉奎臂弯中抽离,她把拉奎推到床上,然后给他合围上厚厚的黑布蚊帐。一日一夜没得合眼的他急需要休息,她想,努努,我的乖女儿,你就听天由命吧。
她在绝望中残存着一点点希望,等望着他养精蓄锐在最后一夜给她一个奇迹。世上的奇迹那么多,只要给她一个就可以。如果老天爷硬是不肯给,她也已做好女儿一起魂飞魄散的准备,有什么呢,眼睛一闭就去了。
西厢房的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坐在堂屋边一直守着的她看到月光随着门声一阵颤抖。没有奇迹,拉奎的脸上没有显现醍醐灌顶的惊喜,下一秒钟,花远只觉手脚冰凉。
“东西都在桌子上,快去吃点吧,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嗯。”夜色沉重异常,拉奎不敢抬头看花远,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沮丧。
“家里有酒吗?”饭菜吃了一半后,拉奎突然说,“我一辈子没好生喝过酒,今晚想喝点,以后怕再没有机会了”。
花远心里陡地一酸,咬咬牙,硬把涌上来的情绪按压了下去:“还存有点米酒,你稍等。”
几碗米酒下肚,当拉奎察觉不能再喝,试图站起身时,却脚步踉跄,歪东倒西,花远一直在桌边看着,赶紧起身上前,想支住拉奎即将瘫软在地的身体,却被他一把推开:“我没醉,没醉!我是想喝醉,但偏它就是喝不醉……”
“花远,我知道今晚是最后一个晚上。我救不了你女儿了。”拉奎醉眼迷离,“花远,花远,我、我昨晚梦到师傅了,我师傅说确实有口诀可以救努努,念完魂魄就可以归位。我说,师傅你告诉我吧,师傅说我不听他的话,他非常生我的气……我说是我想和大家伙一起高兴高兴,不能怪努努,可师傅他不听,头也不回地走了,扔下话说,失落魂有什么不好……”
花远不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罐子,一仰头,把仅剩的一点米酒咕噜咕噜全灌了下去。
“花远,你、你放心,等我醉死、死去鬼国了也会去帮你找努努的魂,努努一定会回家的,一、一定会……”
“好,我们一起去,告诉你,我早活够了,活够了,”没来由的,花远对面前这个懦弱的男人窜出一股无名火,“都这个时候了,你却是喝酒!你就只晓得喝酒!喝酒!喝酒能解决问题吗?来吧,我也喝,醉死最好……”米酒喝完,花远把家中以前努努她爸存的高粱酒也倒腾了出来。“来,我们俩一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