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传来老鼠四下逃窜的细碎脚步声,怎么会有这么多老鼠,莫非是他家以前杀猪太多招惹来的?她一个人怕不怕?拉奎皱起眉头,肠胃位置没来由的一阵绞痛。正想着,花远已按昨晚他的吩咐,把所有想到的努努最喜欢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可能是上下楼梯急了,胸脯起伏得厉害。拉奎心神一荡,赶紧又埋头看火。
“这是我的嫁妆货,努努最喜欢的耳环,一直舍不得戴。”花远把手中的绣花手袋解开,最先拿出一对灼着银光的耳环,手中的耳环由细细的银丝粘连缠绕组成一只凤的样子,羽翼处层层叠叠、一摇摆便灵动生姿。
“确实招人喜欢,好看!”端详着手掌心的凤形耳环,拉奎心脏又是一阵绞痛。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年的那天,他躲在绿度河边的一艘破船上,透过篷子的破洞,还有蒙在眼眶的泪水,他看到花远就是戴着这对凤形耳环出嫁的,在怒放的爆竹声中走得花枝招展。后来,婚船御水缓缓滑向对岸,花远嫣红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越去越远,再看不见,他紧紧攥着斧头的右手还在抽搐似的颤抖——他拉奎终究还是只豁不出去的缩头乌龟。她被奸污的那天,他没敢兴师问罪;她含泪决绝嫁了,他也没胆量实施劫亲,在脑中演习了千万遍的私奔场景最终分崩离析。
现在,不知努努还有没有福气戴上这副精致的银耳环,坐上迎接她的大红花轿呢?
“这花花书包,这蝴蝶鞋垫,这,这,都是努努最喜欢的东西,这是努努爱读的书,……”
拉奎接到手中借着火光一看,不禁讶然。《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真看不出来,一个清秀天真的女孩竟会喜欢看这些工于心计的书。
花远看出了拉奎的疑问,说道:“努努的性格一直像个男娃娃,说长大了要保护我,不准任何人欺负我,特别是……”
花远没再说下去,拉奎也已洞如观火。“对不起,花……”
“我们不讲这个了,你说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吧。”
“好,不讲啦,你和你女儿多讲讲。”
“和她讲?”
“她的魂魄现正在四处游荡,可能听不到,也可能听得到,所以一定得讲真心话,能震动到她魂魄的话。”
“嗯。”
“你琢磨琢磨努努的性子心思,看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最好是她最近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才好想法子喊她回来。”
“好……努努,乖,过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努努你莫贪玩,赶紧回来,回来,好不……”在努努嘿嘿嘿的笑声里,母亲把女儿的手攥得铁死紧,“你不是喜欢这副耳环吗?还记得不,有次你把它偷偷拿出来戴,被我狠狠打了一顿。不是妈妈舍不得,妈妈是想给你收好起,以后做你的嫁妆。现在,妈妈改变主意了,这就送给你。来,你拿着,戴上!”
努努的眼睛突然徐徐睁开了,看得拉奎心头狂喜,满以为努努醒了过来,但细一看,大大的眼珠子黯淡无光,像半死不活的鲤鱼眼。
“看来没用,要不再试试这个。”花远埋头揉了揉眼睛,再抬起头时,竟在拉奎瞳孔里看到仿佛刚从草木灰堆里爬出的自己。“努努,你看看这个,这个是你的高考录取通知书哩,妈妈知道你一直想忘了它,但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对不对?”
花远的声音已经哽咽,但努努还是呆如木鸡,拉奎再度成为努努往事唯一的听众。“妈妈真后悔,生你到这个世上来。”花远把女儿的手抓起按到脸上,眼泪继续流得不声不响。“还记得那天早上吗?你爸他不拿钱给你报名,我拿借得的钱给你,也被他缴走了,说你是赔钱货,我只差没给他磕头跪下了,我知道你比我更恨他,他一天就只晓得杀猪卖肉……你还记得吗?你本来已经拿着钱出门,但你又回了来,你看到你爸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拽到地上暴打,逼我把给你的钱要回来,不然就要了我的命。我不答应,他掐着我喉咙,我挣扎着叫你快跑……”
拉奎的心揪着,不能说话,也不敢说话,这么多年关于这个女人以及她所有的事情,他总是过耳不忘,既然这么多年一直沉默,现在也只好继续装哑巴,付不出行动,再美好的语言都是寡白的。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你跑进屋来,一把抓起桌上的杀猪刀,哐当一声砍到饭桌上。你第一次用那么大的声音冲你爸喊,像是你积存了十多年突然一下子爆发的声音。你取下肉板上的杀猪刀,指着你爸脑门说,别打了!我不稀罕你们的烂钱!爸,我现在还叫你一声爸,你要再敢这样欺负我妈,小心我找人收拾你!这都是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当时我和你爸都被震住了,第一次看到你对你爸抡眉鼓眼,就像凶神附身一样。你把你身上所有的钱狠狠地砸向我们,头也不回地走了。你知道吗?那一刻妈妈多么为你自豪,妈妈当年如果有你一半勇敢,就不会一错再错了……妈妈向你保证,只要你醒来,妈妈砸锅卖铁都送你上大学,好不好?你回答我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