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树是思亲的树,祈盼家人团聚的树,它把金黄或银白的花瓣情深地献给人们并撒向世间,让馥郁的芳香像习习微风四处飘荡。每当桂花开放,我都会忆起祖父辞官赋闲在家,广植花木于庭院内外,营造鸟语花香的浓郁文化氛围悉心培养五个未成年儿孙的日子。
迎着春光绽放的火红山茶花,伴随着初夏灿烂阳光盛开的瓢羹花,清秋时节通体洁白的海棠花,斗着风雪严寒怒放的红梅花、腊梅花,年年月月开了又谢、谢了再开的月季花,还有那沿围墙种植的美人娇……庭院里四季有花开,尤令我深心喜爱的是金灿灿的桂花。
中秋来临,桂花盛开,桂花树下品尝月饼是童年时期的赏心乐事。中秋节,皎洁的月光下,围坐在地坝上一个宽大的竹圆盘里,聆听会讲故事的七姑摆谈嫦娥奔月的神话;用新奇的目光看十五六岁的表姐用桂花浸泡的香油涂抹乌黑的秀发。
童年时期,朦朦胧胧潜滋暗长的桂花情结,及至十四岁上高中一年级做起了玫瑰色的文学梦。突然一天在四姨爹的书箱中发现了一部《郁达夫选集》,我爱不释手,贪婪地阅读郁达夫小说,尤其喜爱《迟桂花》。那是我第一次领悟桂花是可以与男女恋情相联结的。小说中成熟的杭州少女翁莲儿,原是生长在著名的桂花景区满觉垅的一株待字闺中的“迟桂花”。翁则生十分欣赏她丰腴的体态、善良温柔的个性,为之心醉神迷的同时也为她到了出嫁年龄尚未出嫁的孤独寂寞一洒同情之泪。
郁达夫这篇《迟桂花》强劲地推拥着我把青春的脚步跨入了文学伊甸园。高中毕业时,17岁的我毫不犹豫地填报了中文系的志愿。
1956年秋,我已是大学中文系一年级学生,在中秋月夜的班级晚会上,一名从长江边万县一中考入中文系的同班女生袁丽(化名),以其金子一样闪亮的歌喉独唱一曲《桂花儿时开》:
桂花开在桂石崖吔,
桂花要贵人来哟,
贵客来了花才开哟,花才开……
全班五十二位同学,女生竟然不足十人,袁丽以其小巧秀丽堪称小家碧玉,她乌黑的短辫似乎涂抹了芳香四溢的桂花油。几位享有月津贴二十余元的调干生一窝蜂地争抢这株金灿灿的桂花仙子。
进入大学三年级的中秋时节,我们班分配到成都郊外龙泉驿劳动锻炼,结束那天下午,我和袁丽从龙泉驿通向狮子山校园约二十公里的铁道线上,我俩活脱脱一对,说说笑笑地肩挨肩走在一起。这堪称我青春发育成熟期从一名同龄女性身上闻到的桂花香,不同于郁达夫笔下的《迟桂花》,当数可望而不可及的“早桂花”。
我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经挚友李光荣介绍结识的女友后来成为妻子,迄今快六十年金婚了。从她青春时间散发出的桂花香及至而今已年逾八旬,桂花的余香依然袅袅地萦回于心灵情感之中。这番如陈年老窖、历久弥新的桂花情结,一则来自数十年曲折坎坷、夫唱妻随、忧乐与共的生活履历,再则源自一辈子献身文学事业,在古代文学名著名篇上的海量阅读与浸润。
忘不了屈原吟咏:“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屈原之于香草美人的喻示,是一种高尚志趣的美好寄托与追求。忘不了苏轼《念奴娇·中秋》:“凭高远眺,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桂魂飞来光射外,冷浸一天秋碧。玉宇琼楼乘鸾来去,人在清凉国,江山如画,望中烟树历历……”他是那么一往情深地将桂花的精魂活脱脱地捧献给读者。更有柳永以其《望海潮》尽显江南桂花的神奇魅力:“重湖叠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桂花是思亲之花,团团圆圆之花,她是最美的名贵之花,也是最为俭朴的大众之花,她从不择地势的高低尊卑,哪儿有泥土即或是石缝都能顽强地生长。每逢中秋时节,枝枝叶叶尽显风采,满树繁花,即便身处穷山野岭寂寞地生长也无怨无悔,从金灿灿米粒般细小的花蕊中尽情散发浓郁的芳香。
她亦似待字闺中的女子,在一派唢呐高奏、鼓乐喧天的改革开放的喜庆日子里,既带着几分羞涩腼腆,又以其熠熠闪光的丽容芳姿,袅袅婷婷地驻足繁华热闹的大街小巷、高楼深院,赶在秋高气爽时节绽放万朵繁花,如云似霞。她是那么慷慨大方,任人攀摘几枝插在客厅花瓶,香气弥漫;或将金灿灿的花瓣浸泡在白酒中,让人大快朵颐;或斜插在少女的鬓发上,袅袅颤悠。她也会寂寞无声地纷纷坠落在地面上,日久化为泥污遭人践踏。此中悲情,谁会体谅?
我爱桂花,她是人世间最普通也最名贵的花,试看今日之华夏,她伴随着民工潮,正如波似澜地涌入城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在我家乡开江县新宁镇南街外的一条后街因种植十来棵桂花树,喜不自禁地命名为桂花街。进入新世纪之初,北门外根治新宁河,沿河两岸广种桂花树上千株,从此开江县城享有桂花城之美誉,成为了开江的一道风景,一张名片。
在我与妻寓居多年的乐山市,千百年来素以海棠为市花,而今不仅多个小区庭院也有了桂花飘香,即便刚兴建长达十公里的绿心路遍植矮秆优质桂花,可以不择季节绽开花朵花枝,大有争当乐山市花的强劲态势,散发出远胜海棠的浓郁芬芳。
桂花,思亲之花;桂花,心灵之花;桂花既富有千年神奇传说,又为当代人普遍喜爱的花,愿您花开遍地,璀璨如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