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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门酒

时间:2024-09-19    来源:馨文居    作者:孟飞  阅读:

  因酒而为习俗。以女婿的身份,喝下妻子家的“回门酒”,留下的不仅仅是风俗记忆,更有“酒香透时光”的美妙。

  一

  没有和老岳父喝过酒的人是没福气的人,我自己心里总是这样想,因为我就没有和老岳父喝过酒。看到和听到有人和老岳父喝酒,不论是礼数周全下的唯唯诺诺,还是激情四溢的推杯换盏,我都会从心头涌出淡淡的凄凉和遗憾,有时还会有丝丝的痛楚。

  不用说是喝酒,我压根儿就没有见过老岳父的面。岳父是1975年因心梗而扔下三个孩子骤然离世的,去世时还不到50岁。哪一年我的妻子上中学,姐姐和哥哥还没有成家。据妻子讲,岳父的病有过很多的前兆,还吃过治疗心口憋闷的药,时好时坏的,但最终还是走了,如果放在今天,这样的病实在不是太大问题,硝酸甘油一类的药实在不行,放个支架,或者搭个桥,都可以延续生命,但那时不行,特别是在农村,那就是绝症。

  我和妻子说,好在岳父没有让我喝“回门酒”,如果和岳父对坐,我真不知说什么。这种痛,以假设的情境说出来,妻子的眼泪控制不住。假设会出现很多温馨的画面,这些画面都是那么模糊,那么悲伤,怎堪假设!

  岳父去世后,妻子就和姐姐、哥哥陪伴着岳母相依为命。岳母是很有担当的,她操持了大女儿和儿子的婚事,又把最小的女儿培养成了一个中专生,走出了农村。她在全村就成了很有作为的妇女。岳母的坚强和作为,也赢得了族人的尊重,后来岳母就成了这一个家族的主心骨和象征,两个年近70岁的小姑子,对她都恭敬有加,对这个老嫂子不敢有丝毫礼数上的不周。岳母活到了92岁,她的最后一个春节是在炕上躺着度过的,即便如此,侄男甥女依然跪满了地,磕着头,流着泪,他们都在思念岳母年年春节安排的拜年酒宴,那是多么热闹、多么温馨的酒宴,一伙年轻人呼五呵六地闹着酒,老人就笑呵呵地、慈祥地旁边看着,菜算是大鱼大肉,但那亲情就不是一个“大”字可以概括了的。这样的酒席在我结婚后,也都成了我的亲身经历,直到老人仙逝。

  这也算是“回门酒”了。不过,热闹中总是要空中一副碗筷,岳母说,不要忘记就好。我们这些晚辈,心中都记得,但巴不得忘记,有时候喝下一口酒,瞅瞅那副碗筷,就觉得酸溜溜的难受起来。

  二

  哥哥是家中唯一的男人,岳父去世后,家里虽然有一位有担当的岳母支撑,但这支撑更多的是精神意义。一家人的生活还必须有一定的经济条件来支撑,这就都落在了哥哥的身上。

  姐姐在岳父去世没两年就出嫁了,哥哥不仅要承担赡养岳母,抚养妹妹的责任,还要挑起自己成家立业、传宗接代的重担,这对一个农村青年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考验和历练。

  这个老兄和岳母一样有担当,他和嫂子一起,把这几项农民一生的大事都完成得很漂亮,老岳母得到了周到幸福的赡养;把妹妹培毕业后有了固定和稳定的工作和收入;自己成了家,盖了新房,更重要的是还有了自己的儿子,并且都上了大学,一代农民该做到的,他和嫂子两人都做到了。

  哥哥常说,如果父亲还活着,每遇到一点值得庆贺的喜事,一定会招呼我回家喝回门酒。回门酒,成为一直遗憾。哥哥每说到这个,我心中就难受。

  我第一次随妻子回家是在1986年的麦收时节。从肃宁汽车站下车,向南抄近路穿过一大片麦田,走了八九里后,便回到了家里。这是一个典型的平原农村,现在已经是县城的一部分了。那时家里的新房还没有盖,住在老院子里,房屋和院墙都是土坯砌起来的,不过在房屋的外墙上平包了一层灰砖,这就变成了“硬包软”那种农村建筑风格。一个厕所占据了院子的西南一角,靠东墙一棵香椿树亭亭如盖,房屋的正墙上挂着两把大锄,一个柳编簸箕,还有一副扁担。虽然当时还没有结婚,但岳母和家人把我的到来还是提到了“订婚”的高度,第一顿饭就摆上了酒。

  哥哥俨然一家之主,坐在正席上,招待我这个未来的妹夫。我的到来,使他见到了妹妹未来的寄托,但似乎又有一些失落,看得出他内心深处的忧郁,此时他还不能断定,我是否能够承担起与他妹妹白头偕老的责任。总之是他把妹妹从他这个年轻小伙子手里,交到我这个年轻小伙子手里,不管我是否合格,是否优秀,他都不放心。

  那天的酒极具象征意义,未来的大舅哥没有放开喝,我更不敢放开喝,因为在来的路上,未来的妻子就讲了很多有关当地傻女婿回娘家的故事,我当然听得出这是对我的警告。那天晚上哥哥陪我在东厢房睡觉,第二天早上起来,他的第一句话是“睡得不错,没有起夜”。“没有起夜”,就是这个哥哥对我的第一个正规且珍贵的评价,他和颜悦色地告诉我,他起码对我的“睡相”是非常满意的。

  我觉得还是酒助睡眠了,不然不会睡得那么安慰。大舅哥闲说,如果父亲在,回门酒会喝得更热烈。他的意思是对我招待还是欠缺了。

  三

  华北大平原上女儿结婚的第一年讲究初二回门,我俩也是初二回门的。这次回来和上次就不一样了,我有了正规的女婿名分,还要轮流到亲戚家去喝回门酒。头天晚上,家里人就反复讲回门酒的规矩,上炕时千万别脱鞋,鞋子脱在地下,小舅子一干亲戚会把鞋子藏起来。叫你喝酒,你就说不会喝,实在推脱不掉,只能喝三杯,不可多喝,千千万不能喝醉了。吃饺子时千万不可一口一个,小心在饺子里包上辣椒或猪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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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这些乡俗记得门清,生怕用什么闪失,让妻子的形象受损。

  第二天刚吃完早饭,请客的就来了,我心里很纳闷,不知为什么这么早?又不好意思询问,便随着哥哥跟着来人出发,一进门就看到炕上摆着桌子,桌子上整整齐齐摆着菜肴,还有两瓶“一滴香”牌的白酒。请客的是叔叔,拉着我的胳膊,非常亲热地让我上炕,我看着还没有一人上炕,自然不敢,便推着叔叔上炕,拉扯了一会儿,哥哥对我说:“你别推了,今天你是高戚,应当先上,你不上,叔叔没法安席。”我这才知道,平原上女婿在丈人家的地位比我老家所在的高原地区要高得多,不论走到哪个门上,都享有“高戚”的待遇。哥哥的话我是坚信不移的,于是,脱了鞋子便上了炕。不是我忘记了不脱鞋的嘱咐,而是看到干干净净的炕,实在不愿意把鞋上的脏东西蹭在炕上。我觉得穿着泥淋淋的鞋子上炕,无论如何都是对主人的不敬。

  拖鞋上炕,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动作,但包含着礼仪。十里不同俗,我这个远方的女婿,就是违背了乡俗,也会得到谅解的。大舅哥后来这样告诉我。他是个很实在的好人,从此,我和他就有了亲兄弟的感觉。

  紧接着就倒上酒来,我遵照来时的嘱咐说“我不会喝”。哥哥却说:“叔叔不让你多喝,三钱的小杯子,我陪你喝上三杯。”至今我也没有弄明白,是这个大舅哥成心要考验妹夫的酒量,还是大舅哥自己本就想喝上三杯。于是我跟着喝了三杯,三杯酒刚喝完,饺子就端了上来,一人吃了一个饺子,哥哥就开始告别,叔叔也不挽留,于是我们来到了下一个亲戚家,开始重复叔叔家的回门酒场面。

  我的老家没有这样的风俗,所以我也不懂得这风俗,竟然一上午排着队喝了六七家准备下的“回门酒”。从第二家开始,虽然依然是三杯酒,但都换了大杯子,小的七八钱,大的干脆就是一两的杯子,等到七八家喝完回到家,一进门岳母就问:“喝多了吗?”哥哥笑着说:“酒量比我大,喝了一瓶多,还不显得醉……没有一家不夸奖妹子嫁了个实诚仁义懂礼数的女婿。”这是这位哥哥对我的第二次正规且珍贵的评价。

  从这一年开始,每年的腊月和正月里都会各回去一次,腊月回去送年货,正月回门陪大舅哥喝酒,这成了我和妻子的家规。随着日子的逐渐好转,酒的档次也越来越高,从沧州“一滴香”到献县的“献王”,再到沧州“十里香”,后来换成了“洋河大曲”、“汾酒”、“竹叶青”、“泸州老窖”。不论什么样的酒,哥俩总是都能喝出情致来,喝到收不住的时候,老岳母就会发出最后通牒:“最后一杯,不喝了,吃饭。”兴致再高,老岳母一发话,我们都会像小耗子听到了老猫的呼声,顿时就会把酒兴压下去。

  别的事情经不住,喝的什么酒,我很清楚。这些酒,代表着一个时期,酒越来越讲究,除了那些大牌子,买不起,我都是去买当地的高档酒,也就是多哥十块八块的,这样回去喝回门酒也体面。

  可惜的是,自从疫情覆盖大地,就很难喝上回门酒了。疫情阻隔了亲情,连续两年的春节,村口都设了岗,对来往人员如临大敌。2021年春节前想回去给哥哥嫂子送点年货,走到村头被挡住了,都是一个村的,求他们放进去,告诉说我们不见面,放下东西就走,但执勤人员的回答非常决绝:“别说一个村的,就是我爹娘老子也不行。”我告诉大舅哥,回家我还是摆上回门酒,就当我们俩在一起吧。

  大舅哥电话里说:“遵守防疫规定,我们隔空举杯吧。”隔空举杯,这次的“回门酒”别有风味。

  人生往往比小说真实有趣。四十年没有间断的回门酒却因为疫情中断了三年。也就是在这三年当中,我和哥哥的身体和年龄都在封闭中发生了未曾预料的变化,遭受了沉重的打击,都不得不把酒戒掉,回门酒,成为了我俩乃至两个家庭的永远记忆。

  写作这篇文章,我又舍不得戒掉了。回门酒,有着最美好的记忆,记忆醉人,也最了亲情一段好时光。

  回门酒,始于何时,不知道。随着社会的发展,我的下一代,已经根本没有何时“回门”的概念了,油门一踩,说到就到,随时都可把酒言欢。或许将来就是一个历史名词而已。不过,这个词温暖了曾经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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