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种动物都很可爱,就如鸭子就是极度可爱型的,你看它扁平的嘴唇,长长的脖子,两只金黄的脚丫子,呆萌呆萌地甚是逗人喜欢。鸭子刚出生时,全身金黄,握在手里特别舒服。尤其是它的那条小小的尾巴,椭圆椭圆的真逗,就想拍它两下。鸭子是天生的游泳健将,出生后没多久就能下水,尾巴一抖一抖的,特别欢悦。
每年农忙过后,我家都会买十几二十只小鸭子回来喂养,用来过节或者招待客人。我们农村没什么吃的,天天住在山里,没有山珍海味,有的就是家禽畜这几样东西,吃来吃去也不会换新花样。当然也不像城里一样,摆上满满一桌,五花八门。一个火锅、一壶酒,就是老屋炉火前的全部。 小鸭子买回来后,每天要给它喂食,然后用一个竹笼罩罩在院坝里,放碗水,让它们在里边走来走去。小鸭子刚出生没多久,肠胃消化不是很健全,不能投喂没有处理过的稻谷,得喂脱壳过后煮熟的大米。如果家里有红薯,可以煮几个红薯捏碎给它们吃,这样易于消化。小鸭子吃饭的时候,头部和脖子处总是一前一后地动着,才将食物咽下。到了晚上的时候,得将小鸭子一只只抓进垫有稻草的竹笼窝里,避免老鼠光顾它们。小鸭子太小,对温差还不能够有效调节,所以不能下水,只能在干地活动。等过了五天之后,就可以用竹笼罩在浅水沟里,让它们先适应适应,熟悉水温。等半个月后,小鸭子长大一点,就可以散养了,可以赶到田里让它们去捉虫子吃。
每次赶鸭子去放养都是我的责任,鸭子是用一个竹笼装着,用一根长竹竿挑在肩上,竹竿是赶鸭子的指挥棒。放养鸭子不能放到别人家的水田里,不然他们会有意见,怕小鸭子啄坏田里的禾苗。其实这种担心是多余的,鸭子还那么小,根本啄不坏稻禾,多半都是村民心理的作用。不过即使如此,村民的意见还是要尊重。所以,放养小鸭子都得有人守着,不要让它游到别人家的田里,一旦有小鸭子游过界,就得拿着竹竿把它们赶回来。赶鸭子的竹竿尾部都会绑一块白色薄膜,让鸭子更明显的观察到,以便听指挥。小鸭子要人看管还有一个原因,鸟与蛇类会对它们造成伤害,甚至会吃掉它们。
放养鸭子的同时也得牧牛,不然一家子就这么几个人,活路分担不过来。我家牛很听话,不会偷吃稻禾,所以不用怎么盯防它,任它在田埂或者田坎下吃青草即可。放养鸭子的时候,可以爬到田坎边上的梧桐树上休息,躲避太阳光。夏季的太阳很毒辣,不过梧桐树的叶子也很大,可以遮挡绝大部分的紫外线,给树上的人留一片阴凉。而鸭子都是群居动物,不会四散乱游。鸭子天生合群,都是统一行动,沿着一个方向将头时不时埋进水里,不停啄过去。 牛吃饱了的时候,就得收鸭子回家。收鸭子时,得对它们呼唤。对于鸭子的呼唤,每个地方叫唤鸭子的声音都不同,而我们那叫唤鸭子的声音是来自汉语里的发音:“来来来来”。
“来”在侗话里的发音类似于“嘛”的第一声与第二声之间的音调,而第一个“来”字必须拖音,介于第一声与第四声的音调,二三四字都是第一声。斜坡村属于苗村,有两种语言,侗话和酸汤话,苗语已失传,说酸汤话的都是后来迁入的村民。而我们寨讲的都是侗话,是在历史时期里被迫改过来的。而鸭苗不是本地产物,是从外地说酸汤话人手中购买的,自然听不懂侗话,所以就只能用酸汤口音“来来来来”进行呼唤它们。鸭子在水田里玩,你只需站在田埂边上,对着它们“来来来来”不停地呼喊,小鸭子就会快速游回,像小鸡听到母鸡叫唤一样来到你的脚跟前。小鸭子们聚齐时,你就可以一只只地将它们捉进竹笼里。捉小鸭子时,它们会围着笼子挤,也不会反抗,“吱吱”地叫唤着任由你上手抓它们。
小鸭子最听话的时段是小的时候,那时它们都将你当成它们的亲生父母,对你特别亲昵。可随着鸭子们慢慢长大,性格也会发生一定改变,不会对主人特别的言听计从。有时你要收工时,它们玩得还不够尽兴,无论你如何叫唤就是不过来,这时就得下田去赶它们回来。鸭子长到一斤多重时,就不用装进竹笼里,你可以用竹竿子赶着它们回家,它们也认得路。赶鸭子时,你只需偶尔用竹竿左右两边围,它们就会顺着路走,像军团一样往家走去。赶鸭子最怕路上遇到河沟和稻田,它们一见到这些有水的地方就特别兴奋,会往里钻。鸭子长到两斤左右就不需人看管,中午喂一顿饭后直接从家门口放到最近的一丘田里,让它们想去哪就去哪。而鸭子长到这么大时,禾苗也长高了,不用担心庄稼被啄坏,也不用担心鸟和蛇。这个时候鸭子都长出了羽毛,可以低空飞行。 等到禾苗鼓包怀孕时,鸭子就不能再放到田里了,这样会将稻禾里的幼谷啄坏,影响收成。不能放养,就只能找个地方关起来。通常我们那都是给鸭子找一个有水的沟渠,用竹栏围着圈养。我们家屋门口就有一条灌溉用的沟渠,水是从老井方向流来的。为了让鸭子有一个干净舒适的场所,父亲在沟渠里弄了一个小水塘,用竹子编织成围栏,将十几二十只鸭子围了起来。鸭子有了水,没事就在水塘里嬉戏,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岸边打盹,不像在稻田里一天都能啄个不停。没有了广阔无垠的土地,鸭子就像囚徒一样被人囚禁在一个狭小的范围里,失去了精气神。
这样圈养鸭子的风险很大,很容易生病,会发生瘟疫。特别是鸭子排泄物稀稠时,就尤其要重视,要清理掉它们拉的粪便,给它们喂草药,避免大范围发生死亡。人各有天命,鸭子也是,总有一只或者两只体质不好,会在中途死去。不过父亲每天会注意它们的情况,一旦有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就单独将那只隔离开来,或者用一百度的开水给它洗个澡,等到晚上下锅做成一顿丰盛的火锅大餐。但鸭子还不够食用标准前,都会尽力抢救,将它们从死门关里拉回来。 喂鸭子的药是一种叫马齿苋的草本植物。马齿苋具有清热解毒止泻的良效,通常添加在鸭食里。鸭子病严重了,就只能喂土霉素,按一定比例灌食。鸭子不像鸡那样难捉,它们也跑不快,进去一抓一个准。抓到病鸭后,只需抱住翅膀部位它们就不会再乱动,会任由你折腾。我记得以前给鸭子喂药时,手按着还用腿夹着,父亲就抓住鸭头撬开它的嘴,一小调羹药水就灌了进去。药水是很苦的,鸭子灌完药后,嘴甩个不停,想将药水甩出来。想想鸭子真可爱,药水都进去肚子里了,又怎能甩得出来?
鸭子也好争强斗胜,喜欢斗殴。每个鸭群都有一个王,王往往走在最前边,是实力最强大的那一只。小伙伴们没事做的时候就喜欢捉鸭子打架,让它们拼个你死我活。鸭子比拼通常是各家之间比,看谁家的厉害。鸭子打架和鸡不同,是靠脖子和它那扁扁的嘴采取攻击。打架时,两只鸭子脖子缠斗在一起,用嘴啄对方的背,或将对方压倒,纯属体力活动。
鸭子长大后不再是黄色的绒毛,而是换成了一身灰黑相间的羽毛,张开翅膀就像一只大鸟一样孔武有力。我家那只最厉害的鸭子个头很大,是我家每战必胜的大宝贝。鸭子打架很耗体力,有时会累得虚脱,张开嘴不停地喘着粗气。为了让它提升战斗力,我总是给它开小灶,多喂点白米和挖蚯蚓给它吃。不过它也没让我失望,总是将邻居家的鸭子打得节节败退。鸭子打胜了,我就会摸着它的头,抱在怀里让它休息,等休息好了,就开始奖励它吃好吃的东西。
鸭子成年了,就得成为餐桌上的美食,被人们无情宰杀。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人类作为食物链最顶端的存在,吃鸭子肉是再正常不过。不过我号定的那只鸭子一直不允许父亲宰杀,得先从其它鸭子开始。父亲也依了我,谁叫我是他的宝贝儿子。有了父亲的许诺,鸭子群里的鸭子王就能多活几个月。
看着鸭子越来越少,我就非常担心鸭子王,害怕有一天菜刀会落到它的头上。时间正一点一点地过去,转眼就快到中秋节,而鸭舍里就只剩最后一只鸭子了。我知道鸭子王的最终寿命即将来临,逃不过菜刀的惊天一抹。鸭子王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大限将至,兴奋度也没有以前高,安安静静地卧在角落里,眼睛时不时地盯向我。以前一群鸭子,浩浩荡荡,鸭子王也精气十足。眼见同伴一只只少去,现在只剩它最后一只,鸭子王肯定也明白了什么!可是竹栏拦着它,它也无路可逃,无处可去。它只是一只鸭子,终究斗不过人类,迟早会成为别人口中的鸭肉。看着鸭子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也很难过,在旁边不停安慰它,跟它说话。人与动物的语言很难相通,不过不管它听不听得懂,我也会一直说个不停,缓解一下对它的愧疚。
家禽养久了就会有感情,这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福利,也是一种残忍。鸭子王跟我很亲昵,不怕我,每次抚摸它,它都会乖乖地趴下,让我摸个够。每当我走到鸭舍旁边时,鸭子王就会“嘎嘎”地叫唤着走向我,让我梳梳它的羽毛。我知道,自己只能保护它到中秋节的前夜,过了那天过后,它将和我彻底永别。到了中秋节的那天下午,母亲就会烧一锅滚烫的沸水给它洗澡,父亲则会蹲在磨石旁“嚯嚯”地磨着菜刀。
我有央求过父亲不要宰它,留它到过年。可父亲说,鸭有鸭命,养它就是为了人类生存,为了更好的生活。父亲还说,“你还想不想吃鸭腿?”确实,父亲没说错,我特别喜欢吃鸭腿,喜欢父亲煮的鸭火锅,那味道可是一绝。然而心里想着嘴却特别硬,跟父亲顶着嘴说我就是不吃。 中秋节还是到了!吃过午饭过后,母亲就早早地烧了一锅滚烫的开水,准备给鸭子来一个全汤浴。宰鸭时,父亲叫我来帮捉鸭子,给他打下手,我逃也似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红了眼睛。当我再次看到鸭子王时,它已光秃秃地被挂在了伙房的壁板上。我站在它面前看了许久,眼泪止不住地又流了下来。 晚上中秋节,父亲放了一卷鞭炮,在堂屋里拜了拜老太,就站在火炉旁炒起菜来。鸭子火锅肉炖熟了的时候,一阵香气扑鼻而来,让我忍不住流了几滴口水。上桌时,父亲将鸭大腿夹到我碗里,我纠结了好一会,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将鸭大腿放到嘴巴里啃起来。父亲做的鸭火锅味道就是不错,吃得人口舌生津,吃了一块还想夹第二块。都说人是善变的,就比如我,此时吃起鸭肉来完全忘了鸭子王的存在,就恨不得将眼睛丢到锅里。
世间就是这样,在食物链里,不得不取舍!毕竟农民不可能将一只鸭子养到寿终正寝,让它安度晚年。看着满碗的鸭肉,在父亲的劝导下,我大快朵颐,也终于放下心理负担,开心地吃了起来。
二十年过去,我家也不再养鸭子,鸭子就成了记忆中的一段美好的童年时光。每当年后回家打扫老屋时,就忍不住会想起鸭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