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认识了他……
南方的冬季没有雪,只有卷着树叶儿瑟索的寒风。风中,我在街上慢慢地走,忽然在拥挤的人潮中有一个他,他是那么与众不同!高挺的鼻梁,深沉的眼睛,紧闭的嘴,脸部的轮廓如同大理石雕像棱角分明。头发好长,半遮着眼睛,在风中显得有点凌乱。身着单薄的黑色长风衣,骑一辆青灰色的旧山地车。我情不自禁地盯望着他。他看了我一眼,好冷的眼神!令我整个人都被冻住了似的。待我清醒过来时,他已走远了。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忘不了那双深沉的眼睛和那辆旧山地车。
这世上也真有这样的巧事,几天后,我竟又看见了他的那辆青灰色旧山地车,就在我的窗下。我的心莫名地狂跳起来,后来知道他就住在离我窗子不远的那座小房子里,是刚刚搬来的。
于是那个冬天,窄窄的小窗口总有我最爱的风景。每天傍晚,我都呆呆地站在窗前,隔着窗纱等待那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夕阳下,他骑着山地车飞来了,于是我开始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他。等他把车停放在我窗下离去后,我才依依不舍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小小的心灵也随之而去,飞得好远好远,那种感觉像在做梦。
冷清的冬夜我不再寂寞,因为有他的吉他为伴。那是怎样的琴声呵!如泣如诉,美丽而孤独。我总是用心去聆听,常常听得泪流满面,随着他的琴声沉醉在这无尽的黑夜里。如果哪一夜听不到他的吉他声,我就会担心,他是不是病了?我知道我对他确实有一种感情,纯真而执着。他与我身边的男孩子不同,像一个谜,让我禁不住要去猜,去读。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虽然他没对我说过一句话,但只要每天看见他,听到他的吉他声,我已很满足了。
匆匆,寒冷而迷人的冬在他那宽阔的背影中溜过,春天来了!
望着窗外春色葱茏,我忽然有一种冲动。于是,我采来一大捧雏菊花,用丝带把它们扎起来,轻轻地扎,把我的心也扎进去,细细地打个蝴蝶结,把我的情也系起来。
揣着一颗跳动的心,我把雏菊花放在他那辆青灰色的山地车上,忽然,听见他的脚步声从屋里出来了,我一惊,菊花掉在地上,顾不得捡便飞也似的逃回家。站在窗前,我一遍遍地骂自己没用。这时,他已来到车前,弯腰拾起雏菊花。我的心像只兔子,我的脸在发烫。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我糊里糊涂地喊了句:“我的!”语音刚落,我后悔了,愣愣地望着他。他走了过来,捧着那束雏菊花:“很美——”他平静地看着我,“但摘得太早了,若晚些,会开得更艳。”说着,他把那束雏菊系在我的窗棂上,默然离去。
那以后的日子,我不再悄悄地等他归来。系在窗棂上的那束雏菊花我也一直没有取下,等它们自己慢慢风干。他说得对,摘得太早了,若晚些会开得更艳。风月依然,我不再做梦……直到有一天,他要走了,他家来来回回搬了几天东西。
在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我叫住他,他有些吃惊,问:“有事吗?”我不出声,满腹的话语不知从何说起,目光如水地望着他。他的眼睛像深沉的黑海,那么深,那么遥远,我的水永远也汇不到他的海里。
他也默默地看着我,许久,他说:“你的雏菊花为什么还挂着,都枯了。”我淡淡地笑:“因为这花里锁着个故事。”“什么故事?”“你不会明白的……”我有些无奈。
“我要走了。”他说。
“……一路顺风。”我用了好大的力气终于说出这句话,长长地舒了口气。
“谢谢。”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我知道这是给我的。
“谢谢。”我在心中回答他,无力地回转身,发现眼睛已经湿润了,模糊的世界中,那束枯黄的雏菊花在窗棂上晃动着,晃动着……
小雏菊
李华伟
小雏菊,一直是圣洁的代表……
我从小就在所谓资优班长大,不但资优,还是舞蹈班,班上三十位女同学全是经由智力、舞蹈能力考核,从三百多位候选人中挑选而出。
国小六年,就那样和其他二十九位女同学一起长大,在我的生活圈里,除了爸爸和老师,我没有很多机会接触到男性。在我的国小生涯,男生是外来者。
国中,我放弃了舞蹈班,我上了普通的男女混班。那种情形,很像乡下女孩第一次到了城市……那么的新鲜,那么的好奇。
第一次听到脏话,是在电视上。
第一次看见有人说,是在国中的班上。
我只是睁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后来班上的同学爱叫我“小雏菊”,因为我什么都不懂。不懂帮派,不懂规矩,不懂男女……我像一朵刚开的花儿,还不懂黑白,只觉得世界很稀奇。
小雏菊,代表着无邪,天真……
小雏菊一直跟着我,直到国二下学期那天……
下过雨的街,昏暗潮湿。
冬天的傍晚,七点多,天已经暗了下来,特别是下过雨,一切是那么黑暗、邪恶。
在街灯照不到的小巷里,五六个人围成一个圈,圈住了一个人,像匹困兽,他没有挣扎,只是淡淡不语。每个人的手上握着棒球棒,为首的带头人吐了一口槟榔,“干!你他妈的在啊,活得不耐烦,跑到我大仁来抢地盘?”槟榔汁红红腻腻地滴到困兽的鞋上,他眉头一皱。
“你他妈的耍酷?别以为妞多,怎么?槟榔汁嫌脏?”话一说完,又是一口,这一次不偏不倚吐到了他的脸上。
他用一种极慢的速度抹掉了红色的液体,双眼爆出杀机,猛然一拳挥向吐槟榔的人,只听见骨头断掉的声音夹杂着惨叫声,红色由他的嘴里流出,只是这次不是槟榔,是血。
“老大!”
“老大!”跟随的小喽罗看见大哥倒下,纷纷抽出家伙大吼:“干!砍死他!”
棒球棒纷纷地落下,落在他的身上。他的拳头很硬,却硬不过木制棒球棒,他一拳又解决了一个人,还来不及闪躲,其他四只纷纷从他的头、手、腰、背重重地落下。
这一仗,他是输了。
补习,是我很讨厌做的事,只是补习,却都是国中生要做的事。
今天,还是一样补习,从补习班回来,我却看到了并不是每一天都会发生的事情。
群殴!
天!这种只听同学说过的事情,我还没有亲眼目睹过。我蹑手蹑脚地往巷子里头看,除了“乒乒乓乓”的殴打声,我还可以听见粗俗的叫骂声。
很快的,我分辨出被打的其实只有一个,其他根本就是打人。
不满的情绪很快在我心里出现,我拿出童军课的哨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居然大声地叫了出来:“警察来了!”然后,我使出全力吹着哨子。
他是我三个月前救的人!被打得鼻子眼睛皱在一起的丑八怪!
怎么……怎么今天看起来有点帅?!
“小雏菊!我欠你一条命。”说完,他抓下脖子上的项链,用残废的手霸道地挂上了我的脖子。
我还来不及反应,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高年级的教官就火冒三丈地冲进了教室:“李华成!我警告你,再到国中部,我就让你高一再被当。”
“教官,我是在报恩,您不是教我知恩图报?”他轻蔑地一笑,看了我一眼,就像皇帝一样被一群人围着走出了教室。
等他消失在走廊里,班上的人才全部像发了疯一样围着我,“小雏菊!你救了老大!”
“小雏菊!你和大哥怎么认识的?”
“小雏菊!看不出来喔!”
左一句小雏菊,右一句小雏菊。我被叫得头都昏了,除了挂在脖子上的银链,我的视线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我并没有忘记李华成,但是他也没有再找过我。
班上,依然用一种尊敬的眼光看我。
甚至有人开始叫我“雏菊姊”。
又过了三个月,国中二年级似乎就要结束了。
暑假来临那天,就在我走出校门的一刹那,一群人围住我。我不禁一愣,什么时候我也变成被围殴的对象?
只见带头的人说:“小雏菊,老大要见你。”制服上明明绣着我的名字,奈何这批瞎子只会雏菊雏菊的叫。
“你老大是谁?”
“成哥!五福的带头!”他很骄傲地说着。
“没兴趣。”我一时忘了成哥是谁。或许,我应该早就把他忘记。
“小雏菊。”淡淡的声音传来,围住我的人很快地让开一条路,看到来者何人时,我不禁睁大眼睛:“是你!”
“是我!”他脸上有嘲谑的笑容:“我载你回去。”
我应该说不的,真的,我应该的。
可是我并没有,我上了他的后座,让他载着我回家。
人是回到家了,心呢?
心,被他载往和家反方向的另一个方向去了……
我从小雏菊、变成雏菊姊,再来晋升为“嫂子”、“大嫂”。
我很怀疑地看着那些高二、高三的学生,怎么会对着我这又瘦又矮的小萝卜头嫂子来嫂子去。尤其这些人不是叼着烟,就是满嘴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