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明他们出去,负责在铁门小栅栏窗户盯梢的二条朝老棍点下头,一声呼哨,就有两个人扑过去,其中一个用衣服蒙住孙永安的头,一个绊子把他撂倒,沉闷的踢打声就在号子里响起。老康一下懵了,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个局面。他定定神,高声吼了一句,好了,差不多就行了。第一次在这里如此大声,老康不大自然,觉得自己的尾音有那么一丝颤抖,这让他惭愧。那两个人并不听他的,只是手脚慢了下来,看老棍的脸色。老棍不动声色,把手指伸进口腔后方,抠着牙床里的什么,好像牙缝间不小心挂了条没嚼烂的肉丝。实际上,他们好久都没吃到肉了。因为手铐和脚镣之间被一根铁链条连着,老棍得稍微佝偻下头和身子才能做这个动作,这让他显得吃力而专心致志。倒是曹德全说话了,他盯着老康看了一眼说,少管闲事,别坏了规矩。
老康知道,这是他取得孙永安信任的一个时机。刚才放风时,赵文明瞅个机会和他说了几句话,说“那个人”一会儿就要进来,刑警方面说,他用菜刀砍了人,可菜刀从哪儿来的,到哪儿去了,死活不说。你的任务就是给搞清这个。他明白,这是所谓的作案工具,类似他们盗窃电机时被警察提取的手电筒、粗木棍,还有绳子。
他大吼一声,不怕死你们就继续吧,他可是杀了人的!
已经衰弱却仍在继续的踢打声戛然而止,那两个人趁孙永安脸上蒙着衣服赶紧跑开。老康把衣服从孙永安脸上揭下来扔到炕上,看见孙永安脸上并未有初进号子被一通乱打后的那种惊愕、恐惧、委屈或愤怒的表情,只是面部肌肉比刚才略微变形些,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厌烦和疲惫,浑身轻飘飘的,抽掉魂儿一般。
老康喊出他是杀人犯,许多人放心了。他们都知道老康做了线人,可不知工作对象是谁,那些案子还没交代透彻的,人人自危。如果没有看守事先交代,他绝不可能知道新进犯人的罪名,如此看来,他就是盯这个人的。可这个人实在其貌不扬啊。还那么衰!
老康把孙永安扶到那边,问道,没被褥吗?孙永安没吭声,埋头坐下。老康词穷了,在大家目光的注视下,他讪讪地说,兄弟,想开点,有啥大不了的事。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虚伪。
晚饭时分,大家按照顺序盛饭,临到孙永安,自然只剩些菜汤了。可他并无动静。比起刚进来,他的脸色好了一些,却只是发呆,好像诸多愁苦之事闷在心头,他想努力参透。二条惯于见风使舵,知道孙永安的杀人犯身份后,有了讨好之意,就冲他喊道,喂,吃饭了,再不吃就没有了。孙永安只是抬了下眼皮,并不领情。二条嘟哝道,真是个猪头。老康事先备下一个馒头,拿饭盆帮孙永安盛好,连馒头一并递给他。孙永安点点头,略显感激之意,并没有伸手去接。老康把饭盆放下,说,别想不开,车到山前必有路。仍觉这句话不疼不痒,没有力道,可想不出更合适的。老康想,慢慢来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正赵文明没给他限定时间。
晚上大约八点来钟,孙永安被看守民警提了出去,这是嫌疑人被正式羁押后二十四小时之内必得完成的一次提讯。按照宋雪峰安排,预审科长老潘亲自带人来的,他是全市有名的预审专家。孙永安并不见人下菜,仍是不吭声。老潘循循善诱,终于没了耐心,隔着铁栅栏,朝孙永安脸上打了一巴掌,这一巴掌也只是让孙永安抬了抬眼皮。
笔录最终没有完成,老潘大跌面子,只好在笔录上备注:嫌疑人拒不应答。和科里人一起在笔录上签了字。
当晚,老康让末铺的哑巴往边处靠靠,好给孙永安腾个地方睡觉。将近夏天了,号子里不冷,老康把自己的床单揭起来扔给孙永安,让他晚上搭身子。孙永安扑通躺下,一副缺觉的急不可耐模样。老康本想和他说会儿话,拉拉家常,就像当年做群众工作一样。倒不期望立马奏效,可老不开口,永远不会获得什么信息。不怕刺头,就怕闷葫芦,孙永安让老康束手无策。他想,明晚是不是和这家伙睡到一起?可他从二铺过去睡觉,意图是否太明显了?
夜间长明灯。各种例行节目表演。看守民警在外面挨个敲击铁门,警示大家噤声,号子里也就安静下来。突然,哑巴哇哇大叫起来。许多人从炕上坐起来朝那边看,老康看到,孙永安身子扭作一团,四肢不断抽搐。老康踩着人与人的间隙,越过几个身子从炕上直接跑过去,看到孙永安团在胸前的头布满汗珠,面部狰狞而痛苦。老康厉声喊,快叫人,快叫人。就有人从里面拍打铁门好惊来看守。
三二分钟工夫,有警察开门进来,孙永安已停止了抽搐。警察摸摸鼻子,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