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读而能论的人是这样的一些人,他们清醒地认识到: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品有相当的部分是一些不值得从头读到尾的作品,他们服膺王尔德的说法:“当代那么多作家的愚蠢的虚荣心,我觉得很好玩,他们似乎确信批评家的主要作用就是闲聊他们的平庸的作品。”(同上,第152页)现代的人,包括那些号称写书和读书的人,很多是不读书的,或者不认真读书的,尤其是他们不思考。但是,他们的错误却不在不读书上,而在他们读书时眼中或脑中只有书在,完全失去了自我。于是,我明白了,贝亚尔教授主张批评的对象不是书而是自我,是他想在书籍的泛滥中拯救人的灵魂,而批评就是这个灵魂的声音。
1984年年底,我访问了著名电视文学节目主持人贝尔纳·比沃,他对我谈到文学批评家的素质,他列举了“文笔”、“学识”、“好奇心”、“个性”和“勇气”,对于勇气,他说:“一个批评家要敢于坚持自己的意见,不受潮流的裹胁,不怕与权威人士的看法相左,尤其是不向各种关系让步。”他的话中有话,我知道他曾经拒绝了一位总统上他的节目。转过年来的1月,我见了当时还健在的于连·格拉克,他对我说:“法国人读书不多,但很喜欢谈书。”他对如今作家们见了面不谈读了什么书而问昨晚的电视节目看了没有,感触很深。同年的2月,《世界报》的文学批评家贝特朗·波瓦洛-德尔佩什对我说:“法国文学批评的现状不妙,原因是法国的文字新闻业正处在危机之中,视听新闻对文字新闻的冲击和压力很大,不仅夺走了大量读者,而且降低了读者的文化水准。”后来他进入了法兰西学士院,也算是一个最高的学术机构对文学批评的支持吧。如今,贝亚尔教授又对我们说:在专家的圈子里,人们读书也不多,但是,“由于书的重要性,人们说谎是普遍的”,即很少有人敢承认他没有读过某本公认的必读书。改变说谎的习惯,最好的办法就是公开承认事实的真相;没有读过某本书并不是一件需要感到羞愧的事情,未读而装出读过的样子高谈阔论,沾沾自喜,才为人所不齿。
未读有不知道、浏览、听说、读了又忘了等等过渡的状态,《怎样谈论没有读过的书》的分析表明:“知道怎样细腻地谈论未知之事远胜过书的世界。文化的整体向那些证明有能力切断言语和对象之间的联系、有能力谈论自我的人开放,这一点已为众多的作家所说明。”(同上,第161页)这句话点出了这本书的主旨:勿“死于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