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的章节里,我们讨论过“从一个提炼得比较单纯的意念出发”的构思问题,现在再来讨论一下诗歌作品构思的另一种,也就是一种构思线索隐藏得比较深的诗歌作品。这种诗歌作品不是从核心意念出发去展开,而是从许多不同的方向来接近主题,就像从圆周向圆心进发一样。
比如诗人程维的《被风所伤》:
一片花叶
被风所伤。另一片花
将她小小的痛楚
加剧到叶中央
花的身子
顿沾微恙
在这里,诗歌作品通过意象、联想、感觉的组织表达意念,但是这意念停留在意象和氛围之中,它的表现止于意象和情境,又统摄着诗歌作品的意象和情境。
要用怎样的药
和疼爱
来把她调养
救出心中的病痛
在这一小节诗歌作品里,意象和情境,藏着很深、很丰富的思想又不见“思想”。而且没有空间的透视关系,也没有或显或隐的顺序,只有诗歌作品中的意象在一起,表现被风所伤的状态。
让药留给春天的香
苦涩的
香。把花心上的小病
赶下梦床
诗歌写出了被风所伤的病痛和灵魂深处丰富而又复杂的情感特点和性质,如:“一片花叶/被风所伤。另一片花/将她小小的痛楚/加剧到叶中央”;“香。把花心上的小病/赶下梦床”等等。但是诗人不作直接说明,而是诉诸含意丰富、生动可感的意象。
下面,再来读一下诗人程维的《与平原对话》。由于该诗比较长,我们现在只节选其中的一个片段:
坐火车旅行
我喜欢避开杂乱的话题
透过车窗:与风景交谈
天空绸缎般摊开
大地
把火车轻轻托在掌心
我的目光透过车窗
与平原上的景物一一相遇
我不动。远去的速度
使我保持
和大地相对的:静
……
这样的诗歌作品是显示性的,不是抒发或阐释性的,真正接受它,需要比较好的感觉和悟性,因为这种诗歌作品往往把具体经验的填充和主题概括的任务都留给了读者,没有健全的艺术感觉和悟性,不容易求出真正的解读来。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有很多人诘难“朦胧诗”读不懂,因为朦胧诗,“意象化、象征化、立体化是其重要特征。”“在诗作中以现实意识思考人的本质,肯定人的自我价值和尊严,注重创作主体内心情感的抒发,在艺术上大量运用隐喻、暗示、通感等手法,丰富了诗歌作品的内涵,增强了诗歌作品的想象空间。”“它高度宣扬主体意识,以意象化方式追求主观真实而摈弃客观再现。”
另外,“朦胧诗”精神内涵的三个层面是:一是揭露和批判黑暗的社会;二是在黑暗中寻找光明、反思与探求意识以及浓厚的英雄主义色彩;三是在人道主义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对“人”的特别关注。“朦胧诗”改写了以往诗歌单纯描摹“现实”与图解政策的传统模式,把诗歌作为探求人生的重要方式,在哲学意义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从某种意义上讲,“朦胧诗”的崛起,也是中国文学生命之树的崛起。
虽然不能说“朦胧诗”本身没有缺点,但是有些人的意见,也明显反映出他们艺术感受能力的迟钝和对这种构思方法的隔膜。这些人不是通过唤起情感和形象联系的感性意象去感觉诗歌作品,不是通过形象的关系结构去领悟诗歌作品,而是急切地去寻找具体意象的义理,坐视它们的含意。
其实,有些诗歌作品的意义并不在孤立的意象里,而在整体感受的综合效果里;同时它的整体,也是“空筐”性的,或者说是代数方程性的,需要读者类似经验和感受的加入和参与,才会有豁然开朗的解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