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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洁

时间:2025-01-19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馨文居  阅读:

  我进中学时并不知道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人,想当作家,但只是想想而已,心里并未存有多少把握,只觉得将来遥远得没一点着落,于是就懒得费力去猜。我很早就清楚自己貌不惊人,尽管这不合人意,但绝不像那些笨女孩自艾自怨,而是另辟蹊径。那时的我酷爱清洁,头发一律往后梳,不留一丝碎发,很青春地露出整个光滑的前额。我喜爱的衣物都是淡色的,洗得薄软。我跟妈合用一个又宽又深的大衣柜,妈喜欢在柜角放些伤筋膏之类的药品。因而我的衣物上总带着好闻的麝香味。我就这么一尘不染地穿行在少女时代,从未有过累的感觉。那是个不懂复杂不懂失眠的纯洁岁月,有点美丽,有点寂寞。

  很快我就有了两个亲密的女伴,记不得我们是如何相知相熟的,仿佛简单得不容人去记忆。总之,友情迅猛地扑面而来,一下子就牢不可破。二十年过去了,其中一个女伴已合家迁往美国,但风风雨雨中,我们彼此始终怀有亲人般的情感。她们时常会零零碎碎地提起那时的我:羞涩的笑容,胆怯的眼神以及那淡雅的麝香味一我的这两个朋友都能歌善舞,活泼、漂亮、醒目,于是我也不知不觉地迷恋上文艺。可惜,我很缺少这方面的天赋,一支歌明明在家里练得滚瓜烂熟,可当众一唱,总会跑调跑得令自己也羞愧难当。有一回,妈知道了,说我像爸,爸就是那种毫无乐感,唱起歌会从一支歌跳到另一支歌去的音盲。我得知这里有遗传的缘故,反而心安理得起来,不再模仿演唱者,而是专心致志地当听众。也许我内心对此隐约怀有遗憾,反正后来我喜欢的人们,几乎都有一副好歌喉。

  我们班那时逢年过节前都要排演节目,这对男女生都是件隆重的事;平时男女生各有个天地,而排演中则可以一统天下,无拘无束。我的两个朋友是节目中挑大梁的台柱,每天放学都要留下排练,而我则连配角都轮不上。可我总留在现场等她们,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个才华横溢的集体,看着那些男女演员亲密地打成一片;置身于这些人中,我总感到周围一片耀眼的金色气流,我没有冷僻感,没有无人顾及时的恐惧。我觉得,假如不留在现场去崇敬他们,去倾听这喧哗,我就无法填满寂寞的黄昏。

  导演照例是个叫建平的男生,很温柔,没什么号召力,总是迁就演员。这个说,我不喜欢站前排,他就说,那就换换嘛。反正,他总是像个公仆,被大家呼来唤去却从无怨言。可节目却总是因为软弱的导演而迟迟难以杀青。演员们仿佛也喜欢这么一天天泡下去,以此来消磨充裕的时光。

  有一次排大合唱,建平怎么也统帅不住局面,于是就请来他的表哥当艺术指导。表哥是从一个炮兵文工团回来休假的,很帅,又穿军服,一开口,神气要撑破教室似的。演员们对他崇敬到迷信的地步,他一声令下,再挑剔的女演员也无二话。建平就这么灰灰地坐在一边,双手抱住膝盖,很无奈很无神地看着那英俊的家伙。一下子,我和他都成了这档节目的局外人,同样心甘情愿地被遗忘。我不知他是否注意到这一点,反正我开始萌生一种很可亲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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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炮兵的艺术指导快刀斩乱麻,很快就排成了那台戏。他是我迄今见过的最朝气蓬勃的人。因为他罕见的强壮和能干,所以我始终对他远远地抱有敬畏。他很随便地拍打着建平的肩,差建平给几个大合唱之间写些串连词。建平则端着小本子虔诚地记着他的话,不知怎的,我挺喜欢建平那绝顶不肯灰心的认真。

  那天我和女伴们结伴回家。那时做一切都不想独行,仿佛处处埋伏着尴尬,结帮成伙才不至于受窘。校门那儿是个关口,常常有许多男生中的活跃分子把守在那儿,见了我们,会突如其来地吹响傲慢的口哨,或者冒出几句俏皮话来让人大吃一惊!可这一天,借着校门口小支光的白炽灯光,隐隐约约看见暗处只有一个身影。于是,女生们你碰碰我,我拉拉你,不知如何应付。这时,班里最尖刻的女生小非忽而猛走几步,对着那身影大喝一声,只见那影子竦地一抖。走近时,才看清那人正是建平,那个最无辜的男生。小非仰面大笑,得意非凡。

  建平严厉地看了小非一眼,这使我相信这个懦弱温和的男生自有爱憎。他越过小非递给我一张纸,说让我帮忙把串连词修改一遍。众目睽睽之下,小非一个劲地让我别管闲事,她甚至夺过那页纸交还导演。那个男生孤立无援地站着,只会使用责备的眼神对付手舞足蹈的小非。

  我跨前一步接回那页纸。为难这样好的男生简直是一种罪过。于是,我两耳充斥着小非那些刀子般的尖刻挖苦。刹那间,我简直傻了,想不通自己会挨这样的羞辱。

  我决定和小非决裂。我的两个朋友也充满义愤。我们鄙视她,可我们不会唇枪舌剑,一争论就会结结巴巴地败下阵来。当夜,我悄悄坐起来给小非写辩论信,也不敢开灯,拧开爸爸送我的一种叫灵光的微型手电。那灯泡像一颗小青豆,只能照清手掌大的一块。我最初的写作激情大概就孕育于那晚。我在信中用了生平第一回用的咒语是:再愚弄建平,你会成为全班公敌!在我,那已是当时煞费苦心想出的最恶狠狠的话了。

  假如信不是我亲手交给小非的,那我一定会怀疑她是否收到这辩论信。她就那么极有心计地让我的信石沉大海,让我对她的愤怒一点点随着时光销蚀。她家离我家很近,那个家平日灯光昏暗、无声无息,偶然灯光通明了,就会传出急剧的争吵声、厮打声。这家人中间没有爱,他们的彼此联系就用这泄愤的方式。至于为什么吵,为什么合不来,他们缄口不提,因此这对外人永远是一个深奥的谜。小非对外人,永远以胜利者自居。惟有一次,她点着我说,我们是两种人,两种命。这是她对我说的最知己的话,也许,也是对那封辩论信的答复。事隔多年,我仍能忆起她说话时低落黯淡的神色。如今有关小非近况的传闻不断地在熟人间流行,都说她把自己的新家毁了。因为她不习惯常人所向往的温情和宁静,她永久地遗失了那些珍贵的情感,她喜欢伤人,也甘愿被人伤,她没有亲人,只是个可怜虫。

  炮兵不久就回部队去了,以后就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都喜欢谈论他的潇洒风度,特别是女生们,暗自惋惜班里的男生没有一个能超越他。我们其实都希望班里有响当当的男生,能轻而易举地取代炮兵,成为我们的骄傲。

  后来果真有些男生搞到了军服,军裤腿大得走路哗哗响,平添了几分豪气。相比之下,建平显得拘谨和旧式,他总穿藏青色卡其衫,冬天冻得脸发青,我不懂他为何普通得接近落伍。有一次开家长会,我见到他的父亲,父子俩长得如出一辙,连衣着也分毫不差,说不定两件藏青色卡其衫是从同一块布上套裁的。建平的爸是个忠厚的工人,背驼驼的,我看见他那纯朴的好人的笑了,我再看看建平还没长好的瘦削的肩,突如其来地想大哭一场!

  我忽然有点懂得生活的难处。

  不久,就又传来建平母亲过世的消息。建平的母亲长期瘫在病床上,而且神志不清。对于建平,其实早早已失却母爱了。也许是缘由于此,建平并不显得特别悲伤,只是精神有些涣散,十分疲倦的样子。

  记得是那年的春天,大地刚刚回升起温湿的气息,隔了一个漫长的冬季,我的淡色衣衫短得露出了手腕。这时,突然听说建平要辍学进他母亲厂顶班。

  我几乎是最后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自从我为他精心修改串连词后,我们的友谊就已与日俱增,但始终是悄然的、简单的。比如简洁的问候、友好的微笑。但这都难以解释建平为何迟迟不对我提要走的事。他甚至早几天就对小非谈过他的新去向,可他对我回避这个话题。我至今觉得,男孩有一部分世界将会永远拒绝为女孩打开。

  我不喜欢分别,可又觉得有时不得不分别,有的朋友天天泡在一块,平平淡淡,渐渐地,就把情分消磨光了。有此作安慰,我就能说服自己去抑制那种悲怆的感觉。

  建平走的那天场面不小,温和善良的人都会深得人心。建平给每个人留下一句话,什么友谊永存呀,共同前进呀。他留给我的是一句:天涯咫尺。文绉绉的,不怎么符合他的文风。许多见过它的同学都说这四个字意味深长。确实,我曾无数次咀嚼过它的含义。每一回,我都能零零星星地体味出他跟我共同在维护这尊贵的友谊,肯为这牺牲许多许多。

  以后,我一直没再见到建平,也许永远难见。但我期望能很纯洁很美丽地留在他中学的记忆里。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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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复一年。突然有一天,我同小非匆匆相遇。当我递给她新地址时,她突如其来地大叫一声:你还是小时候字体。霎时间,我们彼此又焕发了少女时的热情,按那时的规矩,互相拍了拍肩,拍得很重,带点小小的恶作剧。

  我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一道走过人生中最纯洁的阶段,永远永远留下了纯洁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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