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的叶子很好看,对生,一排排,整整齐齐。
合欢的花更好看,白里透红,周围一圈茸毛,有一种羽化的效果。
山里人却并不喜欢合欢。
合欢树做柴,老是燃不着,即使燃烧了,也是黑乎乎一团,没有火焰。
还有不知从哪朝哪代传下来的说法,烧了合欢树会死猫。
人们上山砍柴,总是不砍合欢。
我们上小学和中学时,是要家长给学校送柴禾的,每年300斤,就有个别私心重的家长,把合欢树砍了给学校送去,起初是夹两根在栗树中,负责收柴的伙夫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一次,发铎的父亲给学校送柴,一百七十多斤全是合欢树,伙夫不敢做主,去找肖校长。
肖校长一脸麻子,认起真来时,麻子一收一缩,很有些怕人。
他倒没有为难发铎的父亲,只是说:“你们家困难,自留山上没有栗树,这柴就免了,只是你今天必须把这一百多斤柴每一根上都写上你的名字。”发铎的父亲喃喃地说,我哪会写,校长就替他写了。
他走到校门口的桐树包上,猛然想起肖校长会不会拿这事为难发铎,连忙返回去找肖校长认错,肖校长知道他的来意,我是这种人吗?我会拿这事为难学生?
肖校长一边说一边笑,连那满脸的麻子都显得和蔼,发铎的父亲这才放心地走了。
合欢树做柴不行,却有一大用处——做扁担。首先,它的韧性好,挑在肩上,不论你怎么闪,它都不会断;再者,轻便,一条扁担只有三斤重;还有就是便于加工,碗口粗的合欢树,只一斧头下去,直直地破成两块,稍一加工,就是两条扁担了,一个像样的木工,半天可以做好几条扁担。
肖校长找来木匠,把发铎的父亲送来的那一百多斤合欢树做了十条扁担,每个班发了两条。那时我们经常要给厨房抬水,还要抬粪到田间学农,每每要安排人从家里带扁担,从此,再不需带扁担了。
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批判肖校长,有人把这件事抖出来,说肖校长迫害贫下中农,要肖校长低头认罪,不然就要打翻在地,还要踏上一脚。
这时,发铎上了台,他夺过话筒,说是肖校长为了给学校加工扁担,向他父亲买的那些合欢树,怕跟那些柴混了,才写上了他父亲的名字。
肖校长早已故去多年,一所乡村小学的校长似乎没有留下什么遗物,当年那十条扁担竟然有三条还在,其中有一条还刷了桐油,尽管经过几十年的时光,依然油光可鉴。透过那层薄薄的桐油,还能见到当年写上去的一首诗:
昨日山中生
今天肩上抬
历经风和雨
明朝可成才
我记得,这是当时六(1)班大个子李佑忠写的诗,这条扁担也是他收藏至今的。尽管他现在是财产过亿的酒厂老板,这条扁担一直放在他别墅书房的一座檀木架子上。
我们见到这条扁担是在母校八十年校庆上,他的主人李佑忠却没有来,他原本打算捐几十万元钱的,后来听说这所学校秋天就要撤了,他就不来了。
他只嘱咐了一句话:扁担一定要给他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