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李毅然转身,大步往回走。一种紧迫挤压着脏腑,一丝模糊的疼痛随着这挤压而蔓延。她忽然很想面对那三个字,好好地看看它们,像面对一个失散很久的亲人一样,像抓住一个丢失的贵重物品一样。她怕稍微迟缓三两步,它们就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她这段时间的辛苦也就等于白费了。这段时间她没少受折磨,甚至不断地午夜做梦,惊醒后就咀嚼着嘴里的苦涩,苦苦地熬煎。要不要去那个地方呢?至于去干什么,怎么捉奸,怎么厮打,怎么面对被堵个正着的那对男女?她都没想。也许是还没顾得上想。情绪也不允许她想。她有一种被架在火上的感觉,其实从内心深处讲,她还真不愿意闹腾,她甚至隐约做好了一辈子就这样的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眼不见心不烦,只要张三福不把人领回家,只要没撞见现行,她都不准备主动去揭开那一层遮羞布。
问题是苏李的好友亲朋不这么想,尤其是堂姐苏远,不但捅破了苏李假装看不见的那层窗户纸,还热血沸腾地哭着喊着要来帮忙,她在电话里说她都要气出心脏病来了,血压高到了一百八。苏李就这么被推出来了,推到了风口浪尖,阵地的最前线。
苏李不表态是不行了。就算她是女人,在大家千百年来形成的认识体系里,女人是不用像男人一样拥有血性、骨气和刚性的,女人被戴了绿帽子也不用像男人那么羞耻到被世人集体耻笑,可是,苏李还是不能再装傻了。这不是旧社会,没有三从四德封建礼教压制,也没人要求她必须忍着。能过就过,不能过,那就离。离了张三福,她不是嫁不出去,还有好多男人娶不到老婆打光棍呢,只要去老家乡下看看,你就知道寡妇,尤其像苏李这样的年轻寡妇,是不用发愁没男人要的。是什么把苏李牵绊住了,迟迟不愿意揭开那层皮,就那么一直捂着,直到发脓了溃烂了,脏汤污水地渗出来,这才下决心行动呢?她没想明白,她也懒得想,她觉得日子就这么过着挺好,张三福混蛋是混蛋,每个月工资的一半儿还是要交给她的,由她米呀面呀肉类菜蔬地买,买来了蒸煮煎炸地支配,对儿子的穿衣用度还有幼儿园的选择,都是最好的。还有公公婆婆等张家的一大家子人,对苏李都是不错的,就算在张三福出轨这件事上集体瞒了她苏李,话说回来,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方式的保护?他们不说破,帮忙遮掩,就是怕她知道。所以说,日子还是可以凑合下去的,为什么非得撕破呢,为什么非得跑去捉什么奸,抓什么现行呢?
最难的就是那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的几天几夜,按照堂姐说的去捉奸去打闹去出气去挣回这个面子,还是继续装聋作哑把这份已经千疮百孔的婚姻维持下去?她拿不定,她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一切的心理。她觉得能拖就拖吧,一年一年拖下去,说不定一辈子就拖出头了。她又觉得不能拖了,离不离的以后再说,首先得闹一场,至少代表一种态度。只有闹腾一下子,在关心苏李的亲朋好友那里也就能交代了,表明她不是软弱可欺的人。一直都在可怜巴巴地受着欺负,她已经去闹了,捉奸了,手撕淫妇了,打了张三福的脸,争回了面子。然后,如果可能,她就继续过她原来的日子。
2
苏李又回到了原点,站在那个挂着“周末·家”牌子下面的台阶前。仰头望那几个字,她不敢直接看,没有阳光,可她怕刺眼。她慢慢地一丝一丝地松开紧闭的眼,把三个汉字和标点符号都装进视线。它们好长,很占地方,憋得她眼睛疼。她努力把眼睛拉长,往眉角拽,才能把它们完整地装进来。确实挺有意思的,大到宾馆,小到旅社,乡间的民宿,古代的客栈,都是离开家的人在外住宿的地方,起的名字她也没少见,一般都带个宾馆、旅社之类的后缀,眼前这一家,要不是提前有准确情报,她还真不敢确定它是一家依旧在营业的宾馆。
正像苏远嘲讽的那样,这店名确实不伦不类让人费解。张三福平时都忙着上班,周一到周五,早出晚归,踏着点儿上下班。只有周末才能在家里休息,他周末陪着她和儿子,她竟然没好好留意过。现在想起来,没什么规律,有时候一整天都在,有时候忽然就跑出去了,说打篮球、锻炼身体。男人参加体育运动很正常。她没计较过。他什么时候出去幽会,每次花多少时间,多长时间去一次,她都没好好揣摩总结过。
原来他每次都在这里办事。苏李打量建筑的外貌,一座很不起眼的小楼,三层里头全部都是客房的话,也不过二三十个房间吧。和小城里近年来兴建的大宾馆比,又小又旧,简陋得寒酸。来这里住宿的,肯定不是那些有钱的公差和游客,价钱也不会高到哪儿去。刚结婚那两年,苏李跟着张三福也游玩过一些城市,住过一夜八九百的好宾馆,也住过几十块钱的小旅社,对于住宿行情还是多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