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美莲的原因,从小我就喜欢电影中的女特务、女军官,包括资本家的女儿,觉得这些女人身上有独特的气质。她们的这种气质让你浮想联翩,我曾经无数次骂自己没出息,骂自己是叛徒甫志高,可是,一遇到那样的角色,我还是不行不行的。美莲当然不是女军官女特务,她是资本家的女儿,可她的文雅、谈吐、打扮,没有一点儿轻浮。
同二姐美莲比较起来,三姐美菱就内敛了许多。按说,家里的老姑娘往往都很任性,甚至很刁钻,可美菱不同,她几乎看不出有任何脾气。她小学是在城里上的,后来她叔叔家被抄了,才被迫回到于庄。美菱比我大十一二岁,在我心里,她一直是我心目中的班长、团支部书记那种角色。美菱会画画,据说她看过裸体画,这让我们觉得很神秘。夏天的时候,我们常到通惠河里游泳,当然,都一丝不挂,那样游起来才过瘾。这时,我会莫名其妙地想到美菱,不知道我们这些男孩子的裸体她喜不喜欢看。我想,我要是能被美菱看到,会激动死的。
我承认,我是个思想复杂的人,有人把这叫做早熟。我不想早熟,我就想生活在少年的懵懂里。
六
通惠河流经几百年,随着陆路代替了水路,河面上早已没有商船百舸争流的景象。生活在两岸的人们,只有到了夏天,大雨滂沱,波涛汹涌,才能感受到真正是水边人家。
1973年的夏末秋初,于庄发生了一件大事。
于庄的东边紧邻公路,公路的对面是农场果园。这天,村里的老张照例到村外放羊,那羊走着走着就钻进了果园的铁丝网,去啃食里边的杂草和树叶。这样的事情,以往经常发生,也没人理会。可是这一次,却偏偏遇上果园一个较真儿的护林员。那人从果园深处走出来,看见羊在吃草,便气呼呼地跑过来,质问老张:你的羊跑进果园里,怎么不管呢?老张听到质问,用眼斜了护林员一下,说:羊要钻进去,我有什么办法!护林员骂道:你那眼睛是长着出气的?老张听到这恶毒的声音,不干了:我日你的祖宗,我就是让羊吃了你能怎么着!按说,事情到这一步,双方各让一步就没事了。哪里想到,这时偏赶上派出所的片警老马骑车过来,见老张和护林员争吵,便把自行车停住问咋回事。结果,双方互相告状,老马听后就批评老张,说你这明明是在损害公家利益,不但不制止你的羊吃草,还骂人家,这可不成,按规定,要么赔礼道歉,要么罚款二十元。老张听了老马的裁定,说,我不道歉,在解放前这果园的地就是于庄的。后来建农场强行给占了,我的羊吃几棵草还不行,你们到底讲不讲理?老马见老张不服,说不管解放前怎么回事,现在,这地归农场了,你的羊到里边吃草就是不行。说着,他就授意护林员把羊拉走。这下可激怒了老张,他嗷地大叫一声,奋力地扑向老马,说你没收我的羊,我就和你拼了!他用双手紧紧地去掐老马的脖子,老马则使劲抵抗,并对护林员喊道:快给派出所打电话,说有人袭击警察!
老张毕竟是个农民,有些傻力气,扛个麻包可以,可真要打架动武,怎么能是警察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老马一个大别子,就把老张放倒在地。老张见情况不妙,就对远处的砖瓦厂喊道:快来人呀,警察打人啦!
村里的后生在砖瓦厂上班的人能有几十号,听到老张的呼喊,有十几个后生提着铁锹就跑过去了。看到警察开始犹豫了一下,但一看老张的惨相,不知谁喊了一声警察欺负老百姓了,于是人们蜂拥而上,把警察打倒在地,有人还不解气,又暗地里踹上几脚。警察喊道:你们敢打警察,我绝饶不了你们!
大批的警察陆续来了,将村子围了起来。我父亲和几个村干部、公社干部同派出所所长商量怎么办。经过协商,认为这次袭警事件不是单一的,对所有肇事者必须严厉打击,同时对全村要进行全面搜查,把所有问题都查出来,不留后患。
袭警的十几个人很快被抓捕了。考虑到派出所地方小,就把他们放在一个工厂的仓库里,作为临时教养所。每天由家里人送饭,时间初定一个月。接着,黄昏时分就对全村进行了搜查。我没有想到,在那个贫穷的岁月,几乎大部分家里都藏有苹果,苹果还没完全成熟,但吃起来已经不酸牙。显然,这是人们到果园偷的。有的人家,不但搜到了苹果,还把许多的菜墩也上交了。警察说,这些个菜墩都是从公家的树上锯下来的,这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我父亲问,你们把这些菜墩都收了去,能干什么用呢?派出所所长说,我们也不用,明天开批斗会时,当着群众的面,彻底把它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