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见到二蛋就会取笑他,像小时候一样。黄昏一到,二蛋就挑着粪桶,咯呀咯呀过去,阿莲会问二蛋,你有没有掉进粪池里啊。二蛋说没有啊。阿莲问,那你怎么这么臭呀,肯定是刚从粪池里爬出来,洗不干净呢。二蛋说没有没有,洗得可干净呢。
都说二蛋是柑蔗最傻的,傻到什么程度,见过的人各有说法。
阿莲在菜园里找虫子,二蛋挑粪从篱笆外面经过,就会来一声亮亮的口哨,阿莲就问二蛋,今天有人说你傻吗。二蛋说昨天有,今天没有,他们才是大傻瓜。阿莲蹲了半天,起来,感觉天翻地转,扑通一声倒地。过一小会,二蛋挑着空桶回来,见阿莲躺在地上,就叫,阿莲是傻瓜,阿莲是傻瓜。见阿莲没答应,以为她睡着了,就放下桶进院子来。二蛋蹲在阿莲旁边,吹了一下她的脸,她还不理会。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大声说,你怎么不理啊,哼。
他看见阿莲的衣服卷折了一边,白白的身子被夕阳晒得光亮,就用手摸。见阿莲还没动静,就解开她的衣服,摸两个白馒头。接下来,干脆将她的衣服都拉下来,二蛋觉得她身上长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他还问,你这个是什么。她不应,二蛋觉得阿莲是故意不理自己。他摸了她一下,然后摸了自己一下,更觉得奇怪了。他说,你的小鸡跑丢了,你可别怨恨人,没看见哦。他闻到了阿莲身上的香气,他趴下去吸,觉得天下除了粪有异味以外,她有说不出来的异香。
二蛋闻着,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什么触动了,好像是有一双手从天而降,把他摁在阿莲身上。他的一只手抓住阿莲,另一只手抓住粪池的边沿,深怕一松手就掉进去。他很着急,这时候身体里长出了另一只手,伸向远方,非常非常远。他叫阿莲,一连几声,他喊,别掉下来,快爬过去,那里到处都是草啊,那么多小鸡都会叫都会飞,你的小鸡也找见了,现在给你抓回来放进去了,过会一起再去抓。
过了很长时间,远处有人叫二蛋。二蛋拍了拍身上的泥说,妈的,刚才差点摔到粪池里。他叫阿莲,阿莲怎么不见了,他突然觉得,刚才摔倒的时候,是阿莲将他抱起来的。二蛋去找阿莲,说肚子饿了想吃馒头,阿莲给了他两耳光。她看见二蛋背后有一柱眼神,在很远的地方穿透过来,她知道是教书匠眼镜程,打二蛋两耳光就是给他看的。二蛋傻,挨打不算什么,没记性的人,一辈子可靠。
天快黑下来时,眼镜程找到个机会来问,二蛋是怎么回事,是真还是假。阿莲反问道,你说呢,你以为你比得上二蛋吗。眼镜程声音弱弱地问,晚上在沙滩等你,可以吗。阿莲不答。第二天,眼镜程找来,低声骂阿莲是个不要脸的贱人,到处勾引男人。阿莲没理会,转身走了。不久,几个后生找来眼镜程一顿痛打,好几天没出门。事情传开了,没有人知道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人想探问,二蛋说,你家谷子没了,知道怎么回事吗,被小鸡吃光了。
若干年后,村里来了市里的宣传队,要演三天。队长让二蛋帮忙抬道具,夜里当看守。最后要撤的那天,别人都在装车,宣传队队长却老往厕所跑。卡车一发动,宣传队长慌慌张张跑出来,说手表掉粪池里。大家都围在粪池边,不知该怎么办。那时候,一块上海表九十块钱哪,他一月才挣三十多块,心疼得要命。队长安慰了他几句,插着腰围着粪池走来走去。小孩们不知怎么回事,都围上来。队长拎起一个孩子的后领就骂,操你母,你还挤。
队长对宣传队长说,这样吧,今天你们别走了,会安排人将粪池挑干净,一定能找到。宣传队长问,该挑多少担?队长说,一两百担吧,两天挑完,肯定能找到,多少个阶级敌人在柑蔗都没逃得出去,一块手表能跑得了吗?宣传队长想了想,说明天一早市里有重要的会,会上要演出,等不及了,这样吧,你想办法捞出来,回头再来取,先给你敬个礼。
都走了,队长把二蛋叫来,夸了几句,然后说到那块表,让他今晚下去把它摸上来。二蛋说,急啥,等把粪都挑完,表就找到了。队长表情严厉起来,瞪了他一眼说,人家说你傻你就傻,等粪池挑空了还没看到表,别人都就会问你,表哪去了,你怎么说,所以你要听话,今晚就去摸上来,以后谁问你,你就让他自己下去捞。
这夜,队长在打谷场放了一场电影,村里老少围在一起又看了一遍《智取威虎山》。后来,宣传队再也没来过,那个队长有没有来找这个队长,谁也不清楚。再后来,队长从市里领了大奖状回来,在村里开大会炫耀了一番。大家看见他手腕上挂了块表,都好奇,会场一下子安静极了,嘀嗒嘀嗒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