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怀正拿着杯子喝水,这茶杯是他爱人用罐头玻璃瓶加个塑料线编成的套套做成的。他看着杯子,若有所思地说:“瞧,家里有正经茶杯不用,偏去找些豆腐、辣酱玻璃瓶,甚至装广告颜料、药品的瓶子也拿来当茶杯,大概同风气有些关系。”
“唉,一言难尽。我还得赶快找别的首长签字呢。”作训科长说着,转身往外走。
“站住!难道你就不能少让首长们画几个圈圈?”陈述怀厉声说,马上又觉得,刚当参谋长两天,便以上司的脸孔对待自己的老同学说话,这多使人家难堪,随即和颜悦色道,“喂,我说,体委那‘广告颜料瓶子’没有批木材的权,你这作训科长可是正儿八经的‘茶杯’,训练用木材不归你掌管谁掌管?”
“唉,我的首长。”舒林生理解新上司的心情,并不计较他那责问式的语言,解释说,“你可知道,现今是一寸木材一寸金,不控制在首长手里,那首长还有什么‘权’?”他向前靠近两步,摇晃着脑袋说,“事无巨细,层层请示,多年传统,有事请找一把手。这也好,免除了多少人事纠纷……”
“你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职能机构就是要管事的,怎么反而成了办事的障碍呢!一把手说了算就没有人事纠纷啦?今后凡作训科职权范围内的事,你都不必请示我。”
下课号响了,陈述怀收拾起他的活页夹子,同舒林生走出办公大楼。
“刚才军务科长来找我,”陈述怀说,“要我参加防事故领导小组会议讨论一起事故。”
“是不是防化连撞车的事?”
“是的。”
“嘿,防化连这事,我得找时间给你说说。讨论?讨论了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又要交党委常委拍板?喏!”舒林生挥挥手里的批件,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态。
二
陈述怀一向不太干家务。他吃了晚饭,一撂碗筷,拿了个竹椅子,带了活页夹子,坐在新居门前。
《步兵团摩托化开进路途障碍问题》已经确定了几个基本观点,下一步是要列出一个比较细的纲目。他打开活页夹子刚看了两页,妻子余兰芬拿来了方凳,放上一杯泡好的茶。
“哎,你喝了茶,给我把鸡窝搭好。”妻子的话往往是权威性的。他点点头,而当她进屋去了后,他的思维又回到“路途障碍”问题上了。
当新任参谋长在想一天做几个题目的时候,别人却在替他想:官当大了,权力也跟着大了,权力大了,待遇理所当然应当跟着提高。那么,高到什么程度呢?他虽是参谋长、师党委常委,但是年轻,有几个副参谋长、政治部副主任比他资格老得多,这些关系处理起来可是微妙。第一个来拜访陈参谋长的人,此刻正在路上琢磨,怎样使参谋长满意而又不让其他首长们感到不快。这个人是司令部管理科长,姓程名裕泰。
“首长好用功啊!”程科长老远就喊道。
陈述怀抬头一看,见是管理科长,便叫妻子:“小余,来客人啦。”余兰芬便拿来一张椅子,一杯茶,一盒烟。
“小余的工作安排了没有?”程科长告坐后问道。说着,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掏出个新颖的气体打火机,点燃了烟。“还没有呐。”小余回答说。
“你想在哪工作?幼儿园、加工厂、五七厂、邮政代办所、银行代办所,你看哪里好?”就像哼曲子一样,程科长说了一连串的工作单位。
“哪儿都行,反正都是干活。”兰芬是豁达的。
“我看还是服务社好。”程科长说着,返脸转向陈述怀,“百货组没多大意思,到食品组吧,你看怎么样?”
陈述怀眨了几下眼,没有回答。他似乎记得,服务社并不在管理科管辖之下,而程科长怎么对里面的人员安置说得像夹香烟那样轻巧?他含糊其辞地“啊、啊”应了两声。
来了客人,余兰芬指望丈夫帮着搭个鸡窝的计划落空了,便去屋里提出几捆竹子、树枝,撂在屋前的枇杷树下,自个儿忙起来。
“小余忙啥呢?围鸡圈?是要搭个鸡圈才好,明天我叫木工拿些旧油毛毡来,做个鸡屋吧。有稻糠没有?先到我家去拿些来。”程科长的自问自答,使陈述怀觉得他不愧是管理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