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当时姐姐的态度坚决,年幼懵懂的她虽不知两人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却也充分地感觉到姐姐厌恶母亲。
所以,带着加菜子去探那惟一一次病的,是叔叔而不是姐姐。由于母亲的病情愈来愈严重,姐姐却依然倔强,就是不肯前去探望。叔叔不得已,只好带着年幼的加菜子到医院——事情经过大致如此。
“我那时年纪太小,大部分的细节早就忘记了。”
加菜子说。
再怎么说这是她两岁时发生的事情,倒也情有可原,其实杉浦就连她的这些记忆是否真确也仍半信半疑呢。
她以为是事实的记忆,说不定是后来从其他部分混进的讯息拼凑而成的。因为加菜子记忆里的医院,是如此地普通,与一般刻板印象中的医院别无二致,反而更令人觉得缺乏真实感。
刺鼻的药品味。
冰冷的地板与墙壁。
框架生锈的病床。
点滴用的细管。
加菜子回忆中的医院就是一般该有的那副模样。
杉浦无从判断她究竟真的记得,还是医院的刻板印象影响了她的回忆。
她说已经不记得医院的名称与地点了。
当时的她只有两岁,仅留下暧昧模糊的记忆并不奇怪。不过杉浦觉得,少女记忆中关于卧病在床的母亲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因为加菜子回忆中的母亲与一般人完全不同——
极度异常。
加菜子记忆中的母亲非常丑陋。
与加菜子看过的照片相比,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异,宛若别人。
据说母亲患了重病。
但是对当时年幼的加菜子而言,根本没办法理解母亲的病情,只能害怕得发抖。
她怕得想甩开紧握着她的手的叔父径自逃跑。加菜子说,她当时只敢躲着,紧抱着叔叔的大腿,从背后偷偷观察。
母亲的皮肤缺乏弹性,虽然瘦弱,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浮肿,眼神涣散。
她有着一头长而杂乱的蓬发。
身上有一股病人特有的腐败气息。
加菜子的印象中,当时病房里似乎还有其他医生与护士在场,似乎是后来才进房间的。总之关于这部分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
至于叔叔与母亲说了什么,加菜子则完全没印象。
这也无可奈何。
不久,叔叔拉着加菜子到母亲面前。母亲眼睛似乎看不见,她像坏掉的机械般,动作怪异地将头转向加菜子。
一只与脸部同样松弛的苍白手臂,从脏污的病服中伸了过来。
手指虚弱无力,宛如一根根麻糬捏成的棒状物。
加菜子说这幕情景她记得很清楚。在苍白、接近半透明的皮肤底下,静脉动脉等血管有如蜘蛛网布满整只手臂。加菜子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想触摸她的手指。
突然之间——
母亲抓住了加菜子的领子。
大吼:“去死!”
“去死?”杉浦问。
“对,去死。”
年幼的加菜子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全身僵硬。医生与护士慌忙抓住母亲,叔叔也帮忙拉开加菜子。
她的记忆就只到此。
明明不知道何谓“母亲”,加菜子对于已逝的母亲却记得很清楚。
“妈妈恨我。不是讨厌也不是逃避,而是憎恨。”
“为什么?”
“我就是不知道啊。”
加菜子说完,转身过去。
的确,这不是个好问题,只见过母亲三次的加菜子当然不知道理由。
而且没过多久,她的母亲就去世了。
不过加菜子不知怎么回事,她对母亲的死因或丧礼情况竟然完全没有印象。
“我一点也记不得母亲去世是在我探病的几年后。那时是暑假?星期天?还是在上学以前?我一点也不记得了——惟一留下印象的是,那发生于某个夏天的白昼。”
那时——虽说并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加菜子住在别町一间大杂院中的小屋子里。当时加菜子的家境比现在还穷困得多,但不知为何家中却有许多和服。那些和服至今仍保存于家中,全部都是有点年代、价格高昂的上等货色。
想必不可能是姐姐买的,应该是母亲的遗物吧。
当然,这些和服对加菜子而言并没有什么关于母亲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