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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

时间:2023-10-06    来源:馨文居    作者:聂绀弩  阅读:

  “可是我们死了,这世界上,究竟有了些什么好处呢?有一个人可以免掉半天劳碌么?有半个人可以多收两颗谷子吗?有三份之一个人可以少完一文钱的租税吗?不,一点也不,瞎子仍旧是瞎子,跛子仍旧是跛子,聋子哑吧也仍旧是聋子哑吧,谁也没有因为我们的死而变得好些。”

  鬼谷子茫然了,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如果有,那就是我们的主上,那一无所知,一无所能的废物,他之所以能高高在上地君临着我们,君临着一切,不过因为他是我们的祖先的主上的后代;不过还有你的奴才替他说教,和他狼狈为奸;尤其是因为有我们这些傻瓜,上了你的当、肯替他送掉自己的生命,甚至还送掉妻室儿女的生命。他的江山稳固了,他跟他的后妃们,夫人们,御妻命妇们,无论怎样荒淫无耻,再也没有烽烟扰乱他们了。千秋万岁之后,可以把宝位传给他的子孙,也就是我们的子孙的主上了!其次是你,可以更安稳地说你的仁义道德的谎言,窃取天下万世师表的荣冠,欺骗,麻醉一些继我们而起的忠厚老实人!再其次是,屯积居奇的范蠡,阿谀逢迎的祝,卖弄风骚的弥子瑕,草菅人命的白起,刻薄寡恩的韩非,播弄是非的苏秦张仪……哦哦,一口气说不完,总之都是你的高足,我生前的贵同学,大家都可安稳地我行我素,做那些原来的胜业,一面却高谈你们的学问,治术来巩固增进你们高官厚禄。先生,如果你还有人心,请想想看,我们的生命岂不就为这样一些无聊的事而存在么?又岂不就为这样一些无聊的事而失掉么?这几乎是不能令人相信的,然而多不幸哪,这是事实,血的事实,而且不仅是我,也不仅我和我的妻子们,还有,你瞧,成千的在我之前死掉的人们,自然,你可以说他们并没有受到你的欺骗和麻醉,但那有什么分别呢?他们都是受了你似的人,你以前的你,名字叫做张三李四的你的欺骗和麻醉的呀。那么,请问,我们不问你要偿命,还应该问谁要偿命呢?”

  “偿命!偿命!”

  大家喊。成千的头颅向他掷来,成千的无头尸身向他奔来……这一下可吓慌了,连忙向后退着。退了几步,退不迭,鬼谷子,就仰面朝天的倒下了,这一倒,触穿了他的心幕,头已经露在心幕外面了,正像从噩梦中苏醒过来一样,一睁眼,又看见了外界的乱草与荒坟。

  一片落叶,在夜风里飘舞了一会儿,随即飘进一个没有关闭,或者曾经关闭又被风吹开了的窗户里去了。它落在窗口的一张桌子上;桌上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书籍、绢布、油漆、竹木板、刀与笔……似乎好久就没有动过了。凄冷的月光从窗外射进来,把它们影子照得高高低低,凹凹凸凸,像乱葬冈上的一些荒坟一样。

  落叶不愿混在这些凌乱的东西们中间,就翻了一个身,跳到桌边一张床上。哦!那床上更可怕呢!一床没有被套的破棉絮,半掩着一个肢体不全的人,那个人又已经死了!落叶自己壮了一壮胆,摸摸那死去了的人:冰凉的,呼吸也没有;当然如此,否则怎么叫做死了呢?它没有敢看死人的面孔,它知道一定很难看的;不过它已从别处认识了这死者是谁。还会是谁呢?不就是那兀者兀者:古代指受过断足之刑的人。在本文中,主人公实际上是个双腿残废者。么?当落叶还在树梢上的时候,就看见他住在这屋里的。现在正跟这落叶一样,一只小凳歪靠在床边,另外一只倒在地上,凳子的主人在破棉絮的掩盖下死去了。

  落叶找着了同命运的人,想和他亲近一下,挨着他,准备跟他诉诉衷曲;但他已经没有知觉,又不能动弹,简直连落叶还不如了!一种怜惜之情从落叶的心的深处油然而生,它忘记了自己飘零和跟一个死人在一块儿的恐怖,它不忍离开他,就躲在死者的冰冷的心窝上;那心窝在像鱼网一样的破棉絮的隙孔中袒露着。它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一下,但它自己却跟那死者一样,早已没有体温了。

  “三万六千级!三万六千级!”这数目字在死者的心里盘据着:“这是上得了的么?这是……”他浴着浑身汗水,在一道无限长的石阶上坐着。

  他是一个“兀者”,就是说两只脚失掉了作用,不能站,更不能走,却又没有断掉,永远累赘着他。要穿鞋、袜、裤,享受跟别人的腿和脚一样的权利,却不肯尽走路的义务,而且当他用膀子和手走路的时候,它们还像一只大力的手抓住他的衣领,不许他前进似地拖住他:他在前面走,脚用鞋尖在他后面的路上划出两道轻浅的轨迹,像两个蜗牛走过了一样。他的鞋子比别人的早五倍的时间就烂了,鞋、袜、裤,永远被灰土或泥水裹着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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