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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苏格在民工挖地槽的时候就来到工地“视察”过,他穿着淡黄色体恤衫,笔挺的喇叭裤,脚蹬一双锃亮的牛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还喷了香水和发胶,俨然一个港仔。大从镇上把他找回来,介绍他到工地当小工挣钱,他有些不大情愿来干这种粗活儿。他现在什么也懒得做,前年生意蚀了本,主要是往南方贩药材,由于不谙南北气候条件,一汽车中药材拉到四川,还没找到销路,又遇上连天大雨,眼睁睁地看着药材发霉。这一次,苏格被一棍打在麻筋上,他是欲哭无泪呀!一车药材当做腐烂的鲫鱼翻倒深沟,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啊,十几万的东西就这样噩梦般化为乌有。
苏格二十大几的人啦,还隔三差五问大要钱,大也看在儿媳的面上,给个百儿八十的让他花,谁叫他养下这么个孽种,这么个阿斗呢?大怨自己心太软,苏格从生下到结婚受到溺爱,没经历过风雨的洗礼,没见过太多社会的白眼,没有精神力量的储蓄,相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会硬气起来的。这次乡医院翻建,正好苏格也闲在家,就让他体验体验凭苦力挣钱的滋味,也为家庭创收。
苏格和翠花儿、海芳一样,悄悄躲在一边看着这些川区来的民工蚂蚁啃骨头样挖地槽。有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工使出浑身解数,光着膀子,朝手心里吐唾液,攥着劲儿抡洋镐的架势真让他肃然起敬。土屑四射,溅到眼角,他揉揉,溅到嘴里,他吐掉,继续刨。半小时过去了,才刨出一簸箕多点儿的僵土。苏格的装束和民工不一样,认识苦力的价值也有局限,看了半天,他掏出朗声打火机点上一枝烟,若有所思地离开了工地。
等大伙儿挖完地槽,如期拉石块砌根基时,苏格加入了。工头安排他和川区的两个男人转运石块。背篓大的石块苏格抱不动,腰里没劲儿,他只能拣小孩枕头大的石头抱。这么大个儿的小伙抱不动石头?分在同组的顺生和老闫有些不高兴,这不明摆着让我俩受大苦么?挣一样的工资,都给四块三角,你是你妈养的,我们是墙窟窿里迸出来的?下午拉石头时,顺生和老闫私下合计,拿出手段整治苏格,要撵走苏格。下午刚上工,他俩说中午灶上做的饭咸了,他俩轮流去找水喝,又轮流上厕所,每次留一个人和苏格往人力车上抬大石头。抬石头两头都要用力,如果谁胳膊没劲儿或是偷懒耍滑,那石头就向你这边砸下来。轮到老闫和苏格抬石头,他俩抬起一块说方不方、说圆不圆的大石头。老闫想该下手啦,老闫闷闷不乐地使猛劲儿,苏格的左脚拇指当时就被石头砸肿了,他抱着脚哭大喊妈、满地打滚。老闫替他轻轻脱掉胶鞋,脚指甲捂了血儿,紫紫的,钻心地痛。老闫关心地让苏格握车把,这也算是轻活儿,照顾他。顺生他们的目的达到了,惬意地笑着。老闫和顺生俩人抬石头很乐观很轻松,配合得很默契。当两个都勾腰抓紧石块后,一人问,抓好了没有?对方答好了。两人一起发声喊“起——”石块就被稳稳当当地抬起来,两人说说笑笑挪脚步,石头一块块上了人力车。
中午吃饭时,工头就端着饭板着脸凑到老闫和顺生跟前说,你们明摆着欺负人家小苏嘛。顺生说,是他自己不小心!老闫说,石头砸滑人!工头撇一下嘴说,什么他不小心,什么石头砸滑人,你老猛一发力,石头不就向小苏那边翻吗?这点儿小心眼我还看不出?他俩边吃边笑,顺生竟扑哧一声把米饭喷出来。工头警告他俩说,你们知道日弄的小苏是谁吗?医院会计苏达升的公子!就是戴着墨镜背着手天天在工地上转悠的那个大个子!他可是医院派来的监工!你们眼睛都放亮点儿!工头离开几步,忽又转过身来煞有介事地说,我都舔人家的尻子呢!他郑重其事地点了几下头。民工们挤眉弄眼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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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拖拉机从物资局拉来了钢材。有大轱辘的圆钢、螺纹钢,还有板铁、角铁。板铁、角铁需要好几个人用肩头掮,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大桥下面立着好多柱子往前移。大轱辘圆钢螺纹钢不好抬,只好几个人合力立起来,像车轮一样往前滚。好在民工们都穿着补丁撂补丁的蓝灰色衣裤,如果穿上乳白色衬衫,肯定留下层层铁锈!
相对来讲,陈师傅还像个公子。穿着雪白的的确良衬衫,下摆扎在腰里,那条新买的轧花牛皮裤带格外惹眼。他指挥大家卸车,按照他的要求将钢材放在指定地点。他戴着一双刨光的羊皮或猪皮分指手套,一副车间主任形象。民工们看着郭师傅那双手套,都觉得戴在他手上太可惜啦,简直比三十岁还没出嫁的俊女子还招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