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和华子到底是念书多的人。他们在陈师傅的严格要求下学会断钢筋、箍构造柱内筋,用筷子粗的圆钢拧成平面对钩,再和八号铁丝编织空芯板网子,还学会了编织门窗上面的过梁板内筋。在工地上,数陈师傅最牛,所以苏格和华子跟在他的后头也很自负。陈师傅对苏格“孝敬”他的烟从不拒绝。逾半月后,苏格试探性地问陈师傅,陈师傅,你还年轻,从川区来我们这鸡不下蛋的鸦儿沟,家中嫂子也不怨?陈师傅说,我给她挣票子呢,她怨啥?苏格眨眨眼又说,陈师傅,晚上嫂子被窝空空的她不想你?苏格眼活,他见陈师傅的烟快烧着嘴唇了,赶忙又抽出一支递给他,接着说,你出门也没给嫂子安顿,叫她下午早早闩好门,别给馋猫留下可乘之机?陈师傅戴着他那双皮手套,用钢卷尺拉着尺寸,很娴熟地钳断半截钢筋说,家中有老人呢。反问道,你呢,你对媳妇不放心?你媳妇想是长得乖(漂亮)?苏格吸一口烟说,我就是此地人,天天回家见媳妇。我们这地方靠天吃饭,男人都到外面做生意,女人闲在家里没事干,好多年轻人因为贩食海洛因而被打死在边境上,所以我们村人们叫寡妇村。村里凡是做正经买卖的家家不一定都有钱,倒是外头贩毒的家里钱多,暴富,可是人没了。过几天就打掉一个!
师徒就此缄口,各自思考自己的心事。苏格说,陈师傅,你要大姑娘还是小媳妇,我给你叫一个!像翠花儿那样大奶头的咋样?陈师傅说,别说叫一个,叫十个我也要!苏格嬉皮笑脸地说,你总是儿子娃嘛,你说话算话吗?华子红了脸,他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6
早晨,包工头通知铁匠、木匠、瓦匠及炊事员、保安人员,在新建医院工地一隅集结。
一会儿人员到齐了,大家像农村看电影,或站或坐,各随其便。大家高低错落,整体像动物园开会。包工头说,从川区来鸦儿沟乡建卫生院的匠人很多。小工呢,有像老闫这样五十岁的老杆子,有四十岁的庄稼汉,也有像顺生这样娶婆姨不到十天的青年,有像华子这样参加了高考的高才生,还有退伍军人。不管怎么讲,都是半夜燎羊头——死为几个眼珠子。不然大老远不在你家糖茶泡上,枕头垫得高高地睡着,跑到这鸡不下蛋的鸦儿沟来干什么?你们为了挣几个血汗钱养家糊口,我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可是工地上有人干吃屎的事情,有的人老是欠吃,生怕别人把饭舀完了,他吃饱了,还要舀一碗藏起来,等下午饭好了,他又不吃剩饭。咋办?倒在门前土坑里!这是咱庄稼汉干的事呀?呸!羞你八辈祖宗!还有人不收落灰(指水泥和沙子掺好砌墙用的灰浆,匠人不慎从高处遗落在墙角的灰浆),小工不懂,我们的瓦匠也他妈的不懂吗?水泥、沙子、水都要花钱买,和灰的人也要付工资,一锹灰浆成本高得很!我们说,匠人匠人,要讲仁义道德!砌的水池用完水也不盖木板,都看到了,一群群山麻雀落在池沿上喝水,多可惜,买来的水都叫山麻雀喝了,你们匠人搁砌墙呢!
苏格带头哈哈大笑起来。华子也听着脸红,心里想,包工头说话忒粗!
包工头又讲,工地上还有几个年龄不足十八岁的,抱不动石头,我看还是秦琼卖马,早作打算,要不就降工资,每天按三块八给。这是说以苏格为代表的高中生的。
华子真怕被包工头撵回去,就用午休的时间给舅舅洗衣服,暗示舅舅去包工头那儿说情。舅舅穿一件涤丝汗衫,头上戴一顶麦秸编的草帽,整天忙出忙进给工地跑料。华子把舅舅的衣服提到水泥池沿上,他刚准备打肥皂,猛然看到许多虱子在袖衩乱跑,那虱子个个像群山中的肥牛,受惊似的四处乱奔。有吃饱的,藏在衣缝里睡大觉,守护着白白的虮子;有饥饿的,还在四处觅食。华子心乱如麻,赶快把衣服浸在不怎么干净的水池里,他要淹死这些寄生虫,让它们不得好死,让它们的子孙后代也不得善终。他在衣袖上虱子多的地方撒上洗衣粉,狠命地搓,仿佛这样一搓,虱子虮子都被搓得皮开肉绽,五马分尸,妻离子散。搓了半天,漂一下,拧干,双手抓住衣领使劲抖,衣服发出彩旗飘动的声音。再一检查,果然少了许多,但还有个别残渣余孽负隅顽抗,华子就捉出来,用拇指指甲对着挤,一个个虱子就在落雨声中肝肠寸断。华子的指甲上留下了红红黏黏的东西。
洗完舅舅的衬衫,华子觉得自己的脊背近期也有些痒,顺便脱下汗褂来洗,果然,也有舅舅衣服上那种小动物在拉帮结派搞破坏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