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庚甫拉菊书去了省城,花不菲的票价请高院一个年轻女子和她对象去看来“走穴”的明星演节目,结果是案子发回市中院重审。又有两家不耐烦折腾,搬走了,剩下的殷老师家是没地方搬,老司婆还是死硬,菊书也就来硬的了。
菊书要翻盖房子,那房子算来七八十年了,再不翻盖,就住不得人了。菊书请了乡下做泥瓦匠的远亲带着帮工来施工,又嘱咐两个女儿放学去姥姥家,自己和丈夫都请好了假,大儿子摩拳擦掌——开工就是场硬仗!
果然,一抓钩筑到墙上,老司婆就跳出来骂人了。她住的房跟隔壁伙用山墙,菊书这边一扒,她家就只剩三面墙了。司家儿子媳妇接到信儿也赶了过来,冲突很快升级,骂对骂打对打,菊书勇猛不减当年,看热闹的挤得半条街水泄不通,反倒是周庚甫臊得躲到后街去了。大儿子周文革性子暴,不是菊书拦得紧,手里的砖头就奔司家儿子脑袋过去了。菊书又气又笑——比画比画就行了,不能来真的!大女儿周爱红读高一,中午放学听说了赶来给母亲助阵,菊书嘱咐小儿子把姐姐摁到屋里不准出来——菊书“剌”,可不舍得让女儿大庭广众之下跟着“剌”!
赵菊书马踏天门,大获全胜。老司婆骂骂咧咧搬到儿子家去了,殷老师的爱人跟菊书说了软话,菊书就让殷老师一家挪到临街的二楼上去了。
工程顺利进行,上梁那天放鞭炮,中午给师傅上酒。赵菊书正张罗时忽觉天旋地转,被送进了医院。菊书不知道自己有高血压,知道了也没大惊小怪。
老房子翻盖成了两层红砖小楼,楼下客厅墙上,周庚甫当时赶时髦,装了面巨大的镜子,后来他动不动就指着镜子里的菊书说:“你看看自己,都成皮球了!”
菊书不看镜子,她生完一个孩子胖一圈,几年来为房子奔波,肚子反而更加滚圆起来,冬冬纤细的胳膊都搂不住妈妈的腰了,她抓了小女儿的手摩挲自己的胖肚子,笑说里面还有一个小弟弟。菊书不在乎腰身,对周庚甫挑剔她的歪话更是鄙夷不屑,她又不去选钧州小姐,再说,大儿子文革说话就把媳妇都给她领回家了,眼看要当奶奶的人,还臭美什么?
一个人的时候,菊书反倒会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她知道自己本是好看的,那眉眼脸庞,依旧能辨出曾经好看的轮廓,只是菊书的好看,连她自己都没来得及好好看,就过去了。
菊书的好看折变成了她的房子和儿女,菊书还是幸福满足的。幸福满足的菊书喜欢上了养花,石榴树是几十年的老树,腊梅凌霄葡萄芍药,都是新房盖好后,菊书栽的。她精心侍弄自己的花草,花叶掩映下看自家红楼,越看越爱。
她没想到,儿子给她领回来的那个差点儿选上钧州小姐的准儿媳妇,一句话,就毁了菊书的功成名就志得意满。
四
墙头有棵没被铲掉的瓦松,在风里摇摇晃晃的,肉质肥厚的叶子饱满挺拔,不知道是不是夕阳的缘故,那苍色的叶片竟露出抹紫红。
戏里的穆桂英依旧壮怀激烈,诉说着祖辈的丰功伟绩,梆子声忽地远了,模糊了,菊书热腾腾的心事也冷下来,没来由的悲凉跟那瓦松一起在晚风里摇。
文革领回来的女朋友叫萧露桐,高中时两个人就好上了,儿子技校毕业进了运输队,露桐师范毕业去了报社,两人还一直好,文革就把露桐给妈领回来看了。
菊书一眼就喜欢上了露桐,模样好倒在其次,难得她稳重大方,对人礼貌,话不多,却会笑,看文革的眼神又专注又柔顺。菊书本就很为一米八六的大儿子自豪,如今借了露桐的眼光看去,儿子越发俊朗不凡了。
周庚甫夸露桐的名字好,又问可是出自《世说新语》的“清露晨流,梧桐初引”,露桐笑着点头,赞叹周伯伯好学问。
周庚甫被夸得心花怒放,大笑着说你父母也好学问。
文革说,人家当然好学问,露桐的父亲是钧州市文联主席,还是一位作家。周庚甫瞪了儿子一眼,哦了声,随即跟露桐大谈起了文学。
菊书本就不喜欢周庚甫卖弄的腔调,又担心他麒麟皮盖不住马脚,闹出笑话,插嘴拦他:“我这初中生还没吭声呢,你这小学没毕业的就少说两句吧。”
周庚甫气青了脸,露桐抿嘴一笑,说学问不等于学历,周庚甫这才转怒为喜。菊书把这个准儿媳妇爱进了心坎里,好好招待了人家姑娘一番,等文革和露桐出去了,就拉着周庚甫上楼,站在文革门口,商量如何铺地板砖,如何添置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