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宵默认了。赵佳杰叹道:“那他对你很好啊。”王宵把这句话听在心里,嘴上没有说什么,暗自想起这句话曾经听乔多说过。当时,乔多说她对家枫很好啊。王宵默默心酸着,根本没有想到赵佳杰话里的深意,只觉得乔多这些日子里过得并不轻松。赵佳杰看看双目紧闭的乔多,无奈地摇摇头,坐了回去,又把头深深垂下,双手抓着头发,好像脑袋里有不可忍受的东西在寸寸炸裂。
第二天清晨,阳光刚刚把窗帘浸透,乔多就被推进了化疗室。王宵守在室外,医生告诉她,化疗是几乎没有痛苦的,不必过于担忧。又让作为家属的她,去办理了种种手续。乔多被推回来的时候已经醒过来了,但脸色苍白,下体还插上了输尿管。昨夜不肯回家的想家仍在睡着,嘴角流出了一小摊口水。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夺走他们的睡眠。
不多时,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告诉王宵说,乔多先天只有一个肾,现在这唯一的一个也报废了。目前的情况很明了,一是没有肾源,二是就算等到了肾源,至少要准备四十万的移植费用。王宵默默听完,默默看着医生离开。贫穷,真能让人喑哑。她多么想去帮乔多凑够这四十万,但自己一时间,又能去哪里找来这么多钱呢?
迷糊中的乔多,不知道从哪里找回了一丝意志,对着王宵摇摇了头。他的脸上,一夜间竟然冒出了胡茬,平添了几分憔悴。他几乎是用平静的口吻在说:“算了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就像你说的,自我们签订生命协议的那一刻开始,迟早都要走到这一步。现在想起来,幸亏签了那个合同,我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王宵伸出手握住了乔多的手。这是两双手的第一次触碰。王宵感到乔多双手的粗糙和冰凉。这是一双经历了风与霜的手,一双掌控着无数乘客方向却无法掌控自己方向的手。在她浮想联翩之际,乔多又陷入了昏迷中。
一旁的想家仍然不能意识到死亡的逼近,或者她的脑袋里根本还没有死亡的概念。她心里好像有一些伤感,但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伤感的原由。王宵把想家叫到跟前,抱起她,告诉她说乔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又说,等乔多好起来了,他们仨就再去游乐园玩。想家回忆起上一次在游乐园经历的惊险与欢乐,便满心期待着再一次的出行。她甚至在乔多醒来的时候,告诉乔多:“王阿姨做的菜,比你做的好吃多啦!”
乔多自然不会因为这个而小气,反而感到了一丝欣慰。他用力转过头,去看自己心爱的女儿,又抬起打着点滴的手,想要摸摸女儿的头发。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一个人的力气,也是如此的势利。就像钱躲着穷人一样,力气也躲着病人。想家领会了爸爸的意思,主动把头放到了他的手掌中。乔多发现王宵一直在一旁看着,就说:“别人的女儿都是掌上明珠……我只是放心不下她。”
王宵红着眼,说:“乔大哥,我会照顾好想家的。”
乔多疲惫地闭上了双目。他很清楚自己连日的昏睡,到底意味着什么。而他需要牵挂的事情又那么多,病床之上,他能做的事情又那么少。现在,他从没有小便,迅速发展到了大小便都会失禁。每当他感到下体有东西倾泻而出,他的内心就同样会有一阵绝望冒出来。让他感动的是,王宵这样一个白领女性,竟然连屎尿这样污秽的东西也能克服。她帮他打理了一切,连眉毛都不皱一下。
赵佳杰每次送外卖到了医院附近,都会就近跑来看他,也帮着王宵做一些体力活儿,有时候还会带来各种水果。一次,王宵在乔多的床上闻到了烟味。她逼问赵佳杰是不是悄悄给乔多吸烟了。赵佳杰躲闪着。床上的乔多虚弱地说:“是我要抽的,就抽了两口。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抽一口烟又能怎样?”
王宵说:“你见过谁在医院抽烟?你不要命了?”
乔多惨然一笑,说:“我要了,谁又能给你。”
王宵被噎住了,手用力扯着衣角,眼泪接着就夺眶而出。赵家杰在一边把气汹汹的王宵拉到了一边望着想家使眼色。想家赶紧跑过来,抱着王宵捏紧衣角的手撒娇:“王阿姨,不要哭。你看它多可爱,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想家说的是她手中大耳朵的老鼠Jerry,它正咧着嘴笑。见王宵止住了眼泪,想家又把另一个乐高Tom猫送到了乔多手中,并且说:“猫和老鼠是好朋友!爸爸,王阿姨,你们也不要吵架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