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伯诧异地问:你爹恁爱种地,为啥不种了?
李大伯也感到吃惊:你爹说他身体好呀,咋舍得撂下地?
我说父亲身体不舒服,要接他去城里医院检查检查。
王大伯叹息了一声,给他说,让他去城里享清福,倔怂就是不听。
李大伯说,有病抓紧治疗,不敢耽搁。又说:我们是没办法种地哩,你爹有你这样的儿子,又不缺钱花,种啥地。
提到种地的事上,老人们的话多起来,说年轻人都进城了,我们这把老骨头干不动了。有的人家只种一料麦子,地里杂草长得比麦子还高,有人把地撂荒了。
王大伯吸了一口烟,感叹道:村里多几个王爱粮就好了。
提到王爱粮,气氛更是热烈,大家说王爱粮是村上为数不多的勤快人,在种地上和我爹有一比。最主要的是,王爱粮能把一亩地当二亩种,能在地里绣出花来,利用率高,能种出效益。比如种麦子,别人叫来播种机在地里撒个欢跑两圈,把麦籽溜下去就不管了。大不了在麦子拔节时施一次化肥,地里墒情如何,需要不需要浇水也不去看,只管等着收割了。可王爱粮不这样做,他的做法是,种上麦子,就给地头修渠,地里打垅,以防天旱时浇地使用。麦子拔节时,他不但施肥,还和老婆早早就拔地里的杂草,就连地头地尾地两边的也不放过,拔得干干净净。收过麦子,他不像别人家种传统的玉米,而是种黄豆,种萝卜,栽大葱,总之,他能在地里见缝插针,把该种的种进去,把能种的种进去,种到边边角角,打个比方说,若他家的炕上有土,他都能种上庄稼。
一位老妇人说,王爱粮这个名字没白叫。
王大伯说,有一年,连阴雨造成土地板结,怕影响麦子出苗率,王爱粮白天打土疙瘩,晚上在月光下打土疙瘩,直到打完土疙瘩,把地重新耙过才下种,把地整得像打麦场一样光堂。
李大伯说,你们还记得吧,那年为包南塬上的五亩地,王爱粮跟我打了一架,后来狗日的还是把地包去了。
门楼子下的人笑了起来。
离开这家门楼子,我又往村子的南头走去。
忽然,我发现文化广场上,有人晾晒麦子。我上前看见,李大妈和王大妈坐在老槐树下乘凉歇息,我坐下来和她们拉家常。李大妈说,儿子和孙子在省城打工,前几天儿子回家叫来收割机收了麦子,把一部分麦子在地头就卖了,剩下的十袋说留着自己吃。王大妈说,儿子两口在南方打工,夏收回不了家,是她和老伴收的麦子,儿子不让她种地了,说种地落不下几个钱。她想着没事干,还想种地,老头骂她,赌气在家睡觉哩。
我说了转包地的事,王大妈说,现在吃的不愁了,没人愿意种地了。不过你再去打问打问,不定有人想包地,正愁找不到茬口呢。
李大妈说,你去找王爱粮,王爱粮爱种地,王爱粮两口子也能下苦。那年天旱得地里冒烟,几乎没人种秋庄稼了。王爱粮老婆摇轳辘绞水,王爱粮往地里担水,一碗一碗浇,两口子没黑没明地干,硬是把玉米哄得出了苗。
王大妈说,找王爱粮准能成。
我想起父亲曾说的一件事,有一年,父亲在周城小住,让王爱粮把地照应着,王爱粮高兴坏了,令王爱粮想不到的是,两月后,父亲却回家了。王爱粮不满地说,你回来干啥?要不,我还能多收一料庄稼呢。父亲说,王爱粮对土地比对爹娘都亲,都像王爱粮那样服侍地,不富都由不得人。
于是,我去找王爱粮。
三
王爱粮家在村子东头,对于我是熟门熟路,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他家的门。
然而,我把王爱粮家的大铁门敲得山响,也无人应答。我正犯愣怔,跛子爷说,王爱粮家没人。王爱粮老婆去县城管孙子了,王爱粮去麻五家打麻将了。
麻五给门楼子旁边盖了间平房,门上挂有文化活动室字样的牌子,白底红字的牌子很是醒目,活动室有象棋、扑克、麻将等用品,专供村里人娱乐。麻五家免费提供桌凳,娱乐用品和茶水,就是不免香烟费用。据说镇长检查工作路过我们村,看见了这块牌子,进去查看,发现麻将扑克有人玩,象棋也有人玩,笑声不断,气氛格外活跃。镇长说你们该没赌博吧?陈三说,没有没有,农闲了,我们活动活动。大家附和,对,农闲了,我们活动活动。镇长一时兴起,打电话叫来了村长说,我去其他村发现,有人赌博,这样不好。留守老人孤独寂寞,就要给他们找一个地方,让老人们老有所乐。屋子里报以掌声,大家都说镇长讲得好,讲到他们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