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村里人都明白,麻五家的房子名曰文化活动室,实则活动项目主要是打麻将,活动都是沾金带银的,这样麻五才能抽头子。来人不参与打麻将,只下象棋、打扑克,麻五老婆就掉脸子,更不会给你免费提供茶水。久而久之,活动的性质就变了,只有赌徒在此聚集了。有人骂麻五家是害人的赌博窝点,麻五就拿镇长的话作挡箭牌,说这是让老人老有所乐。为防止警察突然袭击,麻五给房前开了门,房后开了门,进退方便。我曾在这儿打过麻将,他们都嫌跟我打的小,说是糟贱人。
我来到麻五家,活动室的单扇塑钢门大开,里面吵吵嚷嚷。进门去,屋顶上吊的风扇在呜呜吹,还是烟雾腾腾,又闷又热,呛得我咳嗽起来。几个光膀子的男人正在和头发蓬乱、满脸憔悴的王爱粮拉拉扯扯。王爱粮穿着分不出颜色的衬衣,把几个人往开推,说今天真的没钱了,改日把欠账还上不行吗?满脸横肉的王常胜黑着脸说,不行不行,你平时可没给我们欠过账,臭行有个臭规矩,当天账当天清,咋能拖到明天,这是你说的呀!他们嚷嚷要我评评理。我给他们每人发了支红好猫香烟,笑说输赢乃兵家常事,粮哥今天手气不好,不等于明天手气不好,都是老牌友,就是讨账也不能这样,让人笑话。王爱粮趁机推开众人:听听城里人咋说,你们多不文明。大家哈哈笑起来,说王爱粮没钱了,有钱的继续打。屋子里又响起稀里哗啦的洗牌声。
王爱粮凑到我跟前,殷勤地问我咋有闲工夫来这儿。我说找你呀。王爱粮一头雾水,问找我干啥。我就把要接父亲进城治病转包土地的事说了,问他愿不愿意包?王爱粮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不说包,也没说不包。我看他有些难为情,又给他手里递了一支烟说,之所以把地托付给他,是广大群众推荐出来的。我加盐调醋,做他的思想工作,把邻居夸奖他的话渲染了一番,升华了邻居对他的评价,称他对土地有多么多么热爱,种地种得有多么好,总之,给他戴了多顶高帽子,希望他能接受我的想法。在我的心目中,土地已成为沉重的包袱,成为无形的锁链,不甩掉它,父亲就难以脱身。
王爱粮点燃第二支烟,悠悠吸了一口,盯着吱吱转动的风扇,只是嘟哝化肥涨价了,耕作的机械费用涨了,种子也涨价了。又说两个儿子都在县城上班,老婆要管孙子,没个帮手,他年龄大了,干不动了,就是没个准话。手中的烟都灭了,似乎依然缓不过神来。我看他磨磨叽叽的样子,赔着笑又递上去一支烟,赶忙打火点燃。王爱粮猛抽一口烟,起身说,这事容我跟老婆商量商量,便走出活动室的门。
我看着王爱粮的背影,不知所措。正要开车离开的陈三说,你实心想把地包出去,就请王爱粮喝个酒,他啥事都答应了。我忙撵出去,把王爱粮骗到陈三车上,车便开到镇街上有名的柳记羊肉泡馍馆门前。王爱粮嘿嘿笑,说城里人太客气了,还请我们吃饭。
我们在一个包间坐下,我喊来服务员,点了三碗优质羊肉泡,六个凉菜,几瓶啤酒。在喝酒过程中,王爱粮问我,真要把地包出去?我说了自己的苦衷。陈三说,你早该让老爹进城享几天福了。王爱粮问,一亩地多钱?我说你看着给吧。王爱粮说,有三百元,也有五百元的。你要多钱?我知道这是约定成俗的价格,改变不了。我不能要的高,高了他接受不了咋办?我说就按三百元算了。王爱粮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睛发亮,举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说成交,我包五年,现在就付承包费,微信支付。陈三哈哈笑,说粮哥是爽快人,看看,屁大个事,一句话就解决了。又拍拍王爱粮的肩说,你刚才说没钱了,是给我们打埋伏呀。王爱粮狡黠地一笑,说我不打埋伏,就让你们这些鬼把我的血榨干了。我回敬了王爱粮一杯酒,说谢谢粮哥。王爱粮说,冲着你兄弟请我下馆子,我咋也得帮这个忙,甭说是块地,就是堆狗屎我也吃了。我们哈哈笑了起来。
王爱粮郑重地说: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地包给我了,我想咋办咋办,不能干涉。
我说那当然,你的地盘你做主。
陈三说:莫非你能种鸦片不成?
我们笑着又碰起了杯。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我咋也没想到抠门出了名的王爱粮如此爽快,更没想到吃一顿饭就把问题解决了。我回家告诉父亲,王爱粮把包地了。父亲问承包费多钱?为让父亲高兴,我没说三百元,而说一亩五百元,把钱已讨了。我掏出身上的一沓现金让父亲看,让父亲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