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我走还不行吗?大,你再考虑考虑,我过段时间再来。”
余浮看着余凌灰溜溜地走了,桌子上的酒他没有拿走,余浮把那几瓶酒扔在了船板下。他坐在船头,在船帮上重重地磕了一下旱烟的铜头。
余凌来了好几次,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弄几只鱼鹰就当是解解闷。”余浮最终还是答应了余凌的请求,不过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就是鱼鹰捕鱼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不能只写他,还要把牵牛河边那些仍然坚持鱼鹰捕鱼的能手也写进去。这些要求余凌满口答应,余凌还希望能够拍几张鱼鹰捕鱼的画面,好在申报的时候作为材料。
余浮找到了还豢养鱼鹰的渔民,想向他讨要几只鱼鹰。豢养鱼鹰的那户渔民的鱼鹰捕鱼技术当年还是余浮传授给他的,余浮现在开口了他自然是要给的。不过由于鱼鹰不能近亲繁殖,需要采用老母鸡抱窝的形式,等到破壳长大能够下水还需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在春暖花开的时候,余浮带着两只鱼鹰驾着小舟来到江中,余凌早就带着相机在等候。余浮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吸了一口还带着凉丝丝的空气,他定定神,放出鱼鹰,像是往水里撒下渔网一样潇洒。不一会儿鱼鹰就叼着鱼回来了。余浮看着褐色的鱼鹰,想着当年为了生存,整日琢磨着如何把鱼鹰训练好。还因为鱼鹰受惊而进了匪荡,遇到了连海平。如今,他不用为生计发愁,也不用再为余凌的出路而烦忧,再次拾起鱼鹰捕鱼的技术纯属为了县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余浮再次放出鱼鹰,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老当益壮”这个词此时出现在余浮的脑海中。
鱼鹰捕鱼技术顺利获得了批准,县里电视台多次要来采访,余浮都避而不见,他让那些记者去采访其他渔民。直到一日,余凌带着一个女子来到余浮的船上,女子小声地喊出了“大”,不是羞涩,而是带着极不情愿的口吻。开口的第一声,余浮就听出这是当初接电话的那个女子,是余凌的媳妇。
余浮没有说话,对着她点点头。眼前高挑白净的女子,不染尘土的模样,欠着脚跟来到他的面前,余浮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她的嫌弃。
女子化了妆的脸上挤出了礼貌性的笑容,把带来的礼品往桌子上一放,没说几句话就拉着余凌陪她去看风景,看鱼鹰。余浮去附近的渔民家里借了几条板凳,把船舱里的小饭桌洗了又洗,还烧了开水烫了一遍。正当余浮杀鱼剔鱼鳞的时候,余凌和那女子有说有笑地回来了。余凌说他们不在这里吃饭了,现在赶着要回去。余浮系着围裙坐在小板凳上,手里还沾满了鱼鳞和血。余浮发现刚刚给他们倒的白开水还放在一边,没有喝。他们自己带了矿泉水。
女子向余浮摆摆手,再次露出了笑容。余浮感觉到她这次的笑容是轻松的,像是一个挑了许久的担子的人,终于放下了重担。余浮手里还抓着剔了鱼鳞的鱼,黏糊糊的,带着血腥味,他看着余凌搂着女子的腰走了。
这次走后,余浮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子,余凌倒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来,不过都是放下烟酒就走。余浮不稀罕这些,他也渐渐习惯了余凌来了就走,就像天边的浮云,随时都会移动和消散,无论你有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而余凌就像那片浮云,此后的每年都只会在余浮的小船里暂停一下。
独自生活在水上是寂寞的,即使有流云和江风渔火相伴,余浮还是需要找个人来说说话。自从鱼鹰捕鱼技术列入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后,那两只鱼鹰余浮留了下来,除了县里举办大型节目的时候,让余浮带着鱼鹰来现场进行捕鱼表演,更多的时候鱼鹰都在听着余浮说话。余浮从小时候说起,说到水月湾、斛峡、夕柳镇、薄水庄和牵牛河,说到余存海、凌守拙、连海平、凌青、余凌和连汐,说到一年四季,说到人生的悲欢离合。余浮不再寂寞,因为有了这些鱼鹰愿意倾听他说话。一个人前半辈子去创造故事,后半辈子用来说故事,余浮决定一直说下去,一直说到潮起潮落,春去秋来,日薄西山,垂垂老矣。
一年又一年,余浮渐渐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了,故事再长,总有结束的时候,他把人生梳理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好对着鱼鹰闷头抽着旱烟,相顾无言,过着没有时辰和日历的日子。
余浮以为自己会终老于水上,死于小船里。这样也好,眼前的水既有长江的滚滚浊水,又有附近牵牛河支流注入的活水,能在这条残破不堪的小船里结束自己的一生,也算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