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雪景很美。高低错落的房舍、土墙、树枝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在阳光下灼灼生辉。朵朵白云，袅袅炊烟，条条阡陌，点点羊群。这里是小凤生长的地方，小路上留下了她童年的欢声笑语。
小凤经过茶坊庙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雪片很快覆盖了她的脚印、她的血痕。
公爹带着同姓家族百十人举着火把，漫山遍野追赶小凤，就是不见她的影儿。撒满牵出红鬃马，率领几个年轻堂弟朝野地去追。雪景中恍惚有擂鼓之声响起。在黑色和白色的分界处，红鬃马嘶叫着，扬起前蹄。撒满紧紧地拽着马口铁，任凭红鬃马一遍又一遍地踢雪、打挺、喷鼻。撒满一只手箍成喇叭朝着混沌静谧的夜幕呼喊着：小凤——你在哪儿——
小凤听到了丈夫撒满的呼喊，她蜷缩在山坡岩石下的一个小山洞里。她决意连夜回娘家去。山道弯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雪夜里只能靠辨别山形确定行走的方向，赤脚跑回娘家要五十多里路呢!有狼吗?有狐狸吗?
小凤边哭边跑，跑累了就倚在山坡小树上歇一歇，吃把毛茸茸的雪，然后就继续跑。此时，雪的冰冷和碎石的磕碰已经是稚童的谣辞。小凤嘤嘤地哭着，她的泪比飘着的雪花还要多。她离撒满越来越远，撒满的呼喊比月亮上的吴刚还要遥远，她的回忆却离撒满愈来愈近。
小凤虽然家境贫寒，却上完了高中。远比地主的孙子撒满念的书多，撒满才初中毕业。
地主的子孙聪明，大山沟里的人都这么说。撒满就是老学究的儿子。他从小学念到初中一直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别的孩子在教室里哇啦哇啦地背《捕蛇者说》《陈涉世家》时，他却默不作声地在一旁静坐，好似长老坐禅，眼皮耷拉，嘴唇翕动，恹恹欲睡的神情让同学嘲笑。到放学时，老师要求学生们背书。这时，老师往教室门口一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谁背会了谁回家吃饭。撒满总是第一个回家的。
撒满家里有钱。据说，当年爷爷留下的金条和许多的“银船”，够撒满一家吃几辈子的。真是命运不济。初中毕业时，撒满被政策一棒打下水：因为是地主的后代，所以政审不过关，不能被保送上高中，只能回家捋牛尾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以后凡是农、林、牧、副、渔、厂矿企业招工，保送上学之类的事情，撒满总是被拒之门外。他从小想当解放军保卫祖国，现在是痴心妄想。都是因为地主成分害的。他恨爷爷为啥不穷，穷到雇农，哪怕穷到贫农也行，也是人民群众可依靠的对象，至少他还可以上高中。
撒满是听了远房的姑姑说起小凤俊美的……
山里人倔。女子是没有机会读书的，略微睁眼识字就好了，读到高中的几乎是凤毛麟角。小凤能有这样的机遇完全仰仗于她满腹经纶却不得志的父亲。她秀美，一直是十里八村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随着年龄的增长，来小凤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可是，她竟然没有看上一个小伙子。不管怎么讲，小凤是个冷美人，对天南海北来的媒婆说客都一概拒绝。后来，小凤的爹娘打听到撒满家境殷实，又经不住撒满姑姑反复地缠访，许以厚资，便强硬地把小凤推上了撒满家的花轿。
就这样，小凤一路垂泪嫁到撒满家。尽管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可是拗不过父母的意愿。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牺牲也许是对父母的尽孝吧。一直以来小凤都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父母的疼爱使自己的童年比村子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快乐。当别的孩子拿着鞭子放羊打柴时，她却可以和男孩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这几年里，不得志的父亲懒于做事，家境一年不如一年，小凤没继续上大学，也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幸运，虽说家境清贫却也其乐融融。几年前的秋天，父亲要出山去办些事，正赶上秋雨绵绵，走到半道上摔下来把胳膊摔断了。由于路途遥远耽搁了治疗，右手成了残废。心高气傲的父亲经不住打击，整日借酒浇愁，从此一蹶不振。原本清贫的家越发不堪重负。高中毕业后，小凤打消了再上学的念头，随母亲一起在家务农操持家务。女大当嫁。貌美如花的小凤对所有来提亲的小伙子就是没兴趣，一次次拒绝来提亲的人，周围的闲言碎语也多了起来。好面子的父亲有些沉不住气了。
撒满家的背景以及来提亲时许下的聘礼，对于贫困交加的小凤家来说无疑是及时雨。这一次，父亲不再犹豫，坚决地、义无反顾地同意了撒家的婚事。尔后，父母的一次谈话更是让小凤感到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