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广场,跨过马路,走不多远,便找到一家客栈,订好房,洗刷之后,去餐馆吃了一碗牦牛咖喱饭,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沉实,醒来一看,已经接近十点。睁开眼的那一刻,一直觉得有件事没做,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当起身洗刷时,突然想起拉迪,说好到拉萨要给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昨晚一下火车就忘了。于是翻包去找拉迪的电话,却发现写有拉迪电话的速写本不见了。肯定下车的时候没在意,丢在火车上了。我又急又气,愣怔半天,才做梦似的直奔火车站。
来到火车站,在售票处窗口前问了一下,售票员让我去咨询处询问。我才发现进站口大门旁边有个咨询处,台后站着一个穿铁路制服的中年男人,瘦瘦高高的,不知为什么,让我想起父亲。我走到他近前,他热情地打招呼:“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你好!昨天傍晚我下火车的时候,东西落火车上了……”
“哪趟火车?”
“从欢城到拉萨的……”
“噢——”他边应声,边翻看发皱的记录本,上面一行行写满了字,“列车员倒是送了几件东西,你丢了什么?”
“一个速写本,画了几幅速写,还记了个电话……”
他又翻看一遍,摇头道:“没有——”
“你能再帮我问问吗?”
“一般列车员发现旅客丢失的东西,都会送到这儿来,以便旅客回来寻找,”他看了我一眼说,“你是到这儿写生的画家吧?”
我对他点了点头。
“来拉萨写生的画家很多,速写本——”他顿了顿说,“旅客应该喜欢你的画,拿去收藏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我有些着急道,“可那个电话对我很重要……”
他抱歉地对我说着对不起,我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失落地走出车站。回到客栈,躺在床上,仔细回想拉迪给我留的手机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清楚地记得拉迪把号码写在速写本的最后一页上,当时看了一遍,本来记下了,可后来一画画就忘了,想着反正记在本子上,根本没想到丢的事。现在怎么办?拉迪一定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虽然我给她留了电话,可手机没带,打了电话我也没法接听。这才想到自己完全没遗传父亲的基因,对数字丝毫都不敏感。我以前给父亲送饭,曾见到他在本子上写满了数目字,当时只知道是些数字,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演算,至于到底演算什么,我无从得知,看不懂也想不明白——父亲的形象突然在我脑海里闪过,我又想起火车站咨询处的那个中年男人,自从父亲离开周庄,音讯皆无。看到那个中年男人的时候,我还在想,父亲会不会没去欢城,而是来到拉萨,或者他曾经来过
这里?
6
我一直没有实现母亲的夙愿,她在临死前告诉我,父亲应该早就离开周庄,因为她家欠我父亲太多。我是后来才隐约听周庄人关于父亲出走的议论。当年,我父亲下乡到周庄,和他一起下乡的还有好几个,陈衣梅老师也在其中。后来很多人都回欢城去了,只有我父亲和陈老师。父亲没回欢城的原因是因为娶了我母亲,而且有了我。我外公当年是队长,父亲做了两年会计之后,独自一人去看守芦苇荡。恢复高考后,陈老师考上欢城大学回了欢城。后来父亲才知道,他也考上了,只是录取通知被我外公藏了起来。母亲后来告诉我,外公是害怕父亲去了欢城之后,就不再回周庄了。即便这样,也没留住父亲,他最终还是带着骆英离开了周庄。
母亲告诉我,她从没怨恨过父亲。父亲走后,她也从没想过去找,她知道就是找到,他也不会再回周庄。母亲在临终前叮嘱我,让我去找父亲。从母亲去世,一直到现在,我从没停止寻找过,可找遍欢城,也不见他的踪影,连一点讯息都没有。周庄人都说,父亲去找陈老师了,我有时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可陈老师也是音讯皆无。他们就像雾,在太阳出来的那一刻,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越来越意识到,父亲早已离开欢城,至于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父亲就像一个谜,让我常常陷入儿时给他送饭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