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惊吓了。”陈太太补充,“前几年我们村跟上头闹了一场事,你听说过没有?就是那回吓的。”
我隐隐想起和赵老师闲聊的时候他跟我说的田庄那场事,好像是上头强制拆迁,把军车都开进去了,后来硬是被田庄人把他们统统都赶跑了,还抓了人,判了刑什么的,顿时兴致陡增,对两口道:“听说过一些,不全。你们讲讲呗。”
“我这妹妹,就是一颗小孩子心,打小就热听故事,你们给她讲讲吧。”姐姐道。说着她从屋里端出来两样油炸的吃食:萝卜素丸子,还有小麻花。姐姐的小麻花是一绝,只用鸡蛋和白糖和面,一点儿水不放,炸出来焦酥香甜,十分可口。她边让陈师傅夫妇吃,边对我道:“做了可多,给你留好了。”
就着姐姐的素丸子和小麻花,他们两口开始讲了起来。陈师傅的话短而平,陈太太的话长而烈,两口搭配起来,有些像在说三句半——
那一天是4月29号,上头叫田庄事件,俺们村的人叫429事件。早上五点多,上头就行动了。哪一年?2006年,就是2006,那一年咱孩儿考上了大学,我记得准。
五年了。多快。
以前上头没说过就直接行动了?我问。——说,这个字在我们方言里有做思想工作的意思。
说过。说得可迟,是出了年说的,出了正月,阳历就到了3月份了,满打满算也就说了有一个多月,不到俩月。咋说的?就是来个人,往院子里一站,说一句:赶紧拆吧,胳膊拧不过大腿,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就走了。就是这。也就是走个过场。赔多少?好房,新房,就是一平方400块。旧房,赖房,就是一平方360块。
就这俩标准。
问他们把房拆了俺们住哪儿?他们都说不知道,说管你们住哪儿呢。俺们说要是俺们不愿意呢,他们就说:不愿意不由得你们!你听听这话,气人不气人!大家就都不拆,没有一家拆。两委会也顶着,那真是干部群众一条心!拖着拖着,事情就到了那天。那天早上五点多,他们人都到了,天还不明呢。后来我们数了数,八辆大军用车,一车有百把人,共有八百来人。警察少,绝大多数都是保安,后来俺们才听说,是从市里好几个保安公司调来的。那些保安公司都不知道上头让他们来干的是这事,事过了都说:“要是知道来干的是这事,说啥也不会来,给多少钱也不干。”对了,还有特警队的呢,特警队还有一百多人。俺们村?俺们村不到一千口。
听说特警队还准备了两车催泪弹。
没有用上。后来那阵势,他们哪敢用!是从村东开始的。为啥从村东?首先,村东不临大路,僻静。他们也怕路上过来过去的人多啊,万一碰上啥大人物看见,影响不好。其次,村东这一片,也就是娘娘庙往东这一块,算是我们村里的新区,都是新划的宅基地。这些都是生二胎的人家,没啥本事,也没啥钱,好整治。吃柿子捡软的捏呗。他们就从娘娘庙那里用一道警察常用的那种绳子一拦,就开始行动了。
那叫警戒线。
对,就叫警戒线。他们拿着长梯,链子锁,撬杠,还有大锤,就来了。链子锁是用来锁大门的,先把大门朝外给你锁上。长梯是用来翻墙的,翻进了各家各户的墙,进了家之后,没有起床的人,就被他们按到了床上,不准起床。在厨房做饭的,就不准出厨房,在哪儿坐的,就得坐在哪儿,反正就是原地不准动。我那个本家嫂子,对,就是小玲的妈,那两天正拉肚子,紧着跑茅房,他们就是不让动。我嫂子就当着他们的面解了手,她对那些保安说:“反正你们就是从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就不避着你们了!”解完了手,她血压就上来了,躺到床上就不会动了。从那以后就偏瘫了。
真造孽。
把人都看住,他们就开始用撬杠和大锤拆你家的房了。当然他们也拆不了那么多,也就是毁毁你的房,败败你的兴,叫你住不踏实住不成,叫你知道,他们有本事这么整治你,你最好识相点,赶快听他们的话!心疼啊。看他们那么去糟蹋自己辛辛苦苦干起来的房子,真是心疼啊。有男人们上前阻拦的,就被他们的警棍打了,也就不敢动了。女人们不敢上前动手,只有哭,有性子暴的就骂。家家户户都有哭声,都有骂声。农村女人,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也只能骂几句解解气!也有人想打电话,跟外头联系联系,可是没有信号,固定电话和手机都打不出来,后来才听说人家不知道使了啥办法,把俺们村这一块的信号都覆盖了。想打电话,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