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上头啥都想到了。
就这么闹着的时候,孩子们都该上学了。这一片的孩子们都不让去上学,这一片还有几个老师,也去不了学。学校里老师不齐,学生不齐,到了学校的人就都奇怪了,就想出去打听,可是,人家把学校大门也锁上了,不让大家伙儿出来。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时候,全村人你传我,我传你,都知道发生了啥事,可也都不敢确认。老人们都说,这都解放多少年了,怎么像解放前跟日本鬼子干仗一样!
谁能想到上头会来这么一势啊。
正这么僵持着,孩子们不知道怎么想办法出来了。他们不知道害怕,朝那些警察和保安扔土坷垃,把他们车胎的气都放了。人家还手!用警棍驱赶孩子们,有的孩子就受了伤,这把大家伙儿逼急了。除了村东被关住的家户,村西村南村北的这些家户们就都上前去保护孩子们,都上了手。上头就连忙集中人来对付学校这一块,就有人得空把那些被锁的家户都放了出来,大家伙儿全都集到了街上,他们人在西边,我们人在东边,两边对阵,我们就往外撵他们,一步一步撵,他们开始还猛动手,用警棍把俺们的人捅得满脸流血,可这时候俺们全村人都在一股绳上,俺们不怕!这是俺们村,俺们家门口,哪能怕那些龟孙们!俺们舍命上了!俺们没有警棍,老人和小孩就朝他们扔砖头,扔土坷垃,大人们就拿锄头,镰刀,就拿铁锹,扫帚!那时候,喊杀声震天响!
后来就轮到他们害怕了。
他们往后退着,一步步退到了西边的大路上,这时候已经快中午了,特警队也来人了,乌压压一大片啊,就在那路边守着。那回俺们算是见识了啥叫盾牌。以前有个电视剧叫《便衣警察》,里面有首歌,有句歌词叫:“金色盾牌,热血铸就。”俺们可看见了,这盾牌可不是金的,是透明的。只有中间一条横杠上写着警察俩字,横杠上下都是透明的。真真的。特警队一来,保安们就又往前冲,又打伤了俺们可多人,这时候,大路上的交通也断了,好多车都停了下来,好多人从车里出来看热闹,邻村的人也都听说了,也过来了好多人,你知道吗?这些外人本来是看热闹的,后来有好多都加入到了俺们村的队伍里,跟他们干仗!
后来,他们就退得越来越远,再也不敢往前冲了。在这个过程中,来了辆警车,里面坐着俩穿着警服的警察,看样子像俩大领导,可能觉得自己官大,不知死活地把车开进了村,开到了俺们这边。可他们没有下车就被俺们村的人把车胎里的气给放了,车玻璃也砸了。他们就不敢下车了,就坐在车里不敢出来了。后来俺们就推着他们的车往外走,俺们村西边原来有个大水塘,早就干了,俺们就把他们的车推进了干水塘里!他们硬是不敢出来,一直到特警队的人慢慢上前围着了车,他们才慢慢出来,让特警队的人护着回去了。
从始到终,他们没说一句话。
说话?他们俩连个屁都没敢放!后来那边就彻底消停下来了,后来看俺们村那些受伤的人流血流得厉害,俺们就想去市里给他们包扎,可是他们就是拉着警戒线,不给放行,——北边,他们的警戒线只卡住了北边,北边不是市里么?他们怕俺们去市里闹。没办法,俺们就只好往南去乡里的卫生院。总不能叫俺们的人流血流死吧。
有人死吗?没有。要是死人,这事就大了。
——这还不算大吗?我想。不过,再一想,某种意义上他们的逻辑也对。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只要不死人,就不算大事。
后来呢?我问。
后来……陈师傅笑了笑:后来,村里还是拆迁了60来户。
这60来户的情况是这样的。陈太太道:一是村两委的干部和他们的亲戚。这占了20来户。429之后,村两委的人都被上头软禁了。当然不叫说是软禁,说是学习。怎么学习的呢?不让吃饱,不让睡觉,就让他们没明没夜反思,写材料,写汇报,反正最后不在拆迁协议上签同意就没个了。20天,谁受得了这个?铁打的人也不中。他们就都签了字。签了字还不中,还不能回去,还得叫他们的家人来拿协议回去拆房,拆了房才放他们。就这么着拆了20来户。二是吃公家饭的那些。包括老师有十来个,还有十来个是家里有人吃公家饭的,或者自己家的实底儿亲戚有吃公家饭的,像俺家隔壁的老贾,他女婿在乡里工作,乡里就停了他的职,叫他来做丈人的工作。类似这种情况的,又拆了十来家。俺们管这叫株连九族。还有一种拆房的,就是因为429事件被抓的那些人,也有20来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