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终是没有。一是我还没有恨极,二是我知道,目前还只是钱的问题。如果我要是这么做了,就不仅是钱的问题了,就成了我的问题:疯的问题,不靠谱的问题,神经病的问题,二百九的问题——二百五加三八再加二。
不能那样。决不能。
星期天,我再次来到张庄,来到赵老师家,强硬地表达我的意见:要想办成事,每家两万,借王强八万。今晚必须成事。心理较量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进行,要看你有没有和人家较量的资格。没有资格较量而硬要较量,那就不是较量,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愚不可及的蠢。目前而言,王强有我们最想要的资源,这就是人家的杀手锏。他固然想套我们的钱,但我们也想通过他来套上面的钱。我们和他看似是对手,其实只是小对手,是人民内部矛盾。我们共同的大对手就是上面。上面的钱才是我们双方都应该去瞄准的大钱。所以,此时此刻,绝不能让小心眼坏了大目标。如果必须有一方退让妥协,那就让我们来好了。内耗必须止于智者。这时候,我们就得舍出孩子去套狼——只要人家要孩子。空手套白狼?这根本就不符合市场经济的规律。如果不是奇迹出现,空手只能套白忙。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咱们再往前走一步就到他的合作线了。”最后,我说,“别因小失大。”
“那,就这吧。”赵老师的神情还是很“被”,“那借条呢?他要是坚持不打呢?”
“这个问题交给我。”我说,“今天晚上,你再请他过来。”
“这小子,真可恨!”赵老师咬着牙说。
我笑。当然王强是很可恨。但就现状而言,他的可恨程度还没有抵达我的最低底线。他还只是巧借而非直讹。——直讹,这就是我的最低底线。就我目前的推测,王强还不至于这么大胆和不要脸。不过退一万步讲,即便他真要直讹,我也会暂且由他。但这个想法我没有对赵老师说。怕会吓坏他。
夜,赵老师再设鸿门宴,王强仍是刘邦。仍然是姐姐姐夫和我相陪。酒仍然是我去买的双沟珍宝坊,菜比上次的还要丰盛。到底是一回生两回熟熟能生巧,大家絮话的升温过程简约了很多。酒至半酣,姐姐将钱拿了出来,递给王强,道:“八万。”
“你看嫂子,说给就给啊,”王强笑着,把塑料袋接了过来,溜了一眼,放在了脚下,“感动,感动,谢谢,谢谢。”
“真是有时辰没日子了。”赵师母道,“咱就赶紧盖起来吧。”
“就是,选个黄道吉日,盖吧。”
“黄道吉日?”王强眯着眼睛笑了,“这个得让我来说。”
“你啥时成了先儿了?”赵老师说。
“别的事上我不是先儿,在这件事上我还就是个先儿。”王强道。面露得色。
“这话咋说?”赵师母问。人人一脸好奇,等待王强解谜。
“要我说,啥时候俺哥有个三五天不在家,那啥时候就是咱的黄道吉日。赵老师,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我们恍然大悟。
“对,对,对!”赵老师连声道。
“他要是在家,我肯定不能动。我动就是我不仁。他要是不在家,我动就不碍了。等他回来,我也盖得有样了,那时候他要拆我的房子,那就是他不义。”他进一步阐释,“到那时候,我就能豁出去跟他闹了。”
“对对对!”我们异口同声。
“这些天,我勤往他那里探探。”王强的表情很受用,“你们就等我的信儿。”
“他要是老不出门呢?”
“不会。”王强很有把握地说,“他那人,我还不知道?会多,学习多,参观多,为了咱村的土地项目,他还三天两头地往外溜达!”
我和姐姐对视一眼。钱花到哪儿哪儿值,老话真是没错啊。不说别的,单为了他能自然潜伏在王永身边探听宝贵信息的份儿上,这八万借给他,就值。所谓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最贴切的旁注也许应当是:有了东风,才是万事俱备。没有东风,万事再俱备也是俱废。
满座皆欢,觥筹交错。即使是乡村的粗瓷大碗,推杯换盏的时候也丝毫不减其乐融融。雪亮的白炽灯下,我看着大事初定后一张张舒展绽放的轻松笑脸,微微释然的深处是似曾相识的幽深难过。我起身去厨房倒了碗开水,慢慢喝下。此时的难过很奢侈。我知道。我得勤俭节约。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