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喊道。怒火中烧。
“看不出来的。不碍事。”她在电话那边笑,“一米,就一米。”
“那到时候人家找起事来,你自己负责!”
“你别生气,我也就是说说。”姐姐的口气软下来,道。
挂了电话,我胸口一阵沉闷。占便宜也得有底线啊,我亲爱的姐姐!
后来,姐姐打电话说,她严格遵守我的指示,动工那一天,她到底还是看着王强家先动的工,才开始挖自己家的地基。
后来,姐姐打电话说,他们四家动工后,这一排的许多家都开始动工了。
后来,姐姐打电话说,王永听到了信儿,给王强打了电话,这几天,王强把手机都关了。
后来,姐姐打电话说,王永回不来,就让其他的村干部去拦这些盖房的人家,尤其是王强家,但那些村干部都只是笑着看了看就走了。
后来,姐姐打电话说,一层已经盖好了。
后来,姐姐打电话说,王永回来了,叫不动别人,他就自己拿了把洋镐,把王强家新砌的墙敲掉了一个角。兄弟两个打了一架,不过都没伤着。
后来,姐姐打电话说,二层的墙也已经砌成了平口,只差上水泥板了。
后来,姐姐打电话说,其他家都盖好了,只有她家二层的水泥板还没有上。因为原来定的那家水泥板厂不讲信用,一拖再拖。她催了很多次,厂长说盖房子的太多,要板的太多,早就定好的太多,怎么赶都赶不出来。她的板得一个月之后才能送货。姐姐又找了其他厂子,最快的那家也得半个月才能送货。
“那就现浇吧。”我说,“现浇比等板快吧。”
“那是。可现浇又费钢筋又费水泥,比水泥板还贵四五千块,到时候一拆还一文不值。水泥板拆下来还能用……”
“我再给你送五千!”我朝着电话大吼。都什么时候了,还敢拖!
后来,姐姐打电话说,她的房子终于盖好了。
“你回来一看就知道了。一整排新房,可好看啦。”姐姐道,“也真巧,”她的声音喜不自胜,“咱昨儿才盖好,上头今天就开始贴告示,宣传车也开始上街宣讲说不叫盖。都盖好了才开始严起来,一群迷瞪!”
我问姐姐那些家境很差的人家是怎么盖起来的,姐姐说那些人家都和村里的一些有钱户签了协议,让那些人出资盖房,等到赔款到账的时候彼此按比例分成。
“这边有机会没钱,那边有钱没机会,大家就合作呗。”姐姐道,“双赢。”
“对。”我点头。是双赢。没有输家。尽管政府那边是“被赔款”,但是,似乎也算不上是输家。
可是,真的没有输家么?这等待着拆迁的盖,这为了拆迁的盖——这个句式忽然让我想起鲁迅先生的文章《为了忘却的纪念》。此时此刻,居然能想起来鲁迅先生,我不由得笑起自己来了。不该笑么?可真够无厘头的。
——姐姐电话里还说,盖三层的人家有七户,王强家就是其中之一。
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早下了会儿班,带着五千块钱,再赴张庄。到了张庄天还没黑,正赶上陈师傅领着两个匠人在收工具,一辆农用三轮车上满当当的堆着架子板小推车等零乱杂物,委实无法坐人。陈师傅问我是否可以把他送到田庄,没的说,这种顺水人情得做。
“你看。”车过王强家的时候,陈师傅道。
“知道,一起盖的呀。”我说。
“不是说人家的房子,是说前头这个大楼。”
我把车放慢,朝外看去。在王强家的东侧,离他家大概五十米的地方,一道长长的围墙将一片很大的地方拉成了一个院落,每隔一段距离,围墙上就很规律地写着四个蓝色大字:同仁医院。大院里面,高高的红色塔吊正徐徐转动着长长的轴干,绿色防护网内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钢筋丛林支撑出一栋大楼的灰色轮廓,已经有两层高了。驶过工地大门的时候,我看见一辆巨大的黄色挖土机正抱着一堆新鲜的黄土在院里轰轰前行。
“我听姐姐说过,两万一亩。”我道。
“前两天在这里抓了一个人,你听说了吧?”
我笑了,这才明白陈师傅所指。他断定我喜欢听这些火爆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