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一笑。拆迁,看到这个热词,我的心情非常平静,仿佛波澜不兴的大海。当然,这是伪平静。正如已经积极参与到盖楼事件中一样,我知道,在不远的将来,我一定还会不可避免地参与到姐姐家的拆迁事件中去。我的角色很可能还会是眼下这个举足轻重的狗头军师。从他们的盖开始,向他们的拆出发,我已越来越游向大海深处。
将短信删掉,我立马拨通公务员的电话,先夸他短信发得特别,又向他请教:高新区的通告上语气很严厉,说违章建筑一律不予补偿,还说将依法予以强制拆除,由此产生的一切经济损失由违法者自行承担。这种语气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哈哈大笑,说:“什么也意味不了。说是那样说,也就是那么一说,也只能那么一说。你让他们怎么说?”他叹了口气,“放心吧,现在到处都是景阳冈,景阳冈里到处都是大虫,武松?没有几个武松。除非喝昏了头,以为自己是武松。”
挂断电话,我摩挲着手机,觉得好像还有一件事没有办。想了又想,是了,得再发个短信给我的记者闺密,向她预告一下张庄的情况,请她务必在关键时刻大驾光临。她马上回复:“得令。叛逃者回归了?”我答:“回归不了,只是亲戚。”
10.王永
夜幕深垂,我在姐姐家吃过饭,返程回郑,刚离开姐姐家就看见迎面一前一后开来两辆车,前面的车上架着一辆大喇叭,正在呜哩哇啦地放着什么,后面是一辆巡逻警车。两辆车都很慢,因为慢而显得特别威严,仿佛王者在检阅国土,又仿佛航母在视察领海。
路过王强家的时候,犹豫了片刻,我停住了车。房子大门还没有安,我走进了院子。很快,屋子里传来了王强的声音:“谁?”我没有应答。王强却走了出来,看见我,很喜悦地说:“你呀。”便不由分说地把我向屋子里让,我走进屋,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和王强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眉眼,只是看起来比王强老了十岁。我刹那间便确认:是王永。
果然,王强向我介绍,说是他的哥哥。然后又对王永介绍了我,笑道:“这是我的债主,自己人。”——这么说他很知道姐姐的钱都是我的,明白人啊。
饭桌上摆了两个凉菜,两个酒杯。厨房里的油锅正哧啦哧啦地响着,先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厨房门里探出头来,用袖子抹了抹两行鼻涕。然后是一个女人的脸,三十来岁的样子,头发虽然乱蓬蓬的,但是染成了红黄色,很有些时尚。她朝我挤出了一丝笑容,又关上了厨房的门。
这情形俨然是老婆下厨,王强和王永正在对酌。我不由得笑了。这哥儿俩。
王强让我坐下,我知道他是虚让,我也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自己坐下很不合适,但是,我让自己很不知趣地坐下了。我控制不住当然也不想控制自己的好奇心。可以说,我和姐姐、姐夫以及赵老师处心积虑地谋划盖楼这一场事,最在意的敌人就是王强背后的他。这样一个人,我是想和他坐一会儿,对他多那么一点点的认识和了解。
“听说你在省城工作?”王永问,不容我回答就又道,“见识多啊。”
我笑笑。
“农村工作不好做,在省里碰见省长省委书记的时候,多给我们说说好话。”他笑着呷了一口酒,很幽默地说。
“没问题。”我道,顺着他的口气道,“省长住我家左隔壁,省委书记住我家右隔壁,我们每天都共搭一趟电梯呢。”
王永哈哈大笑起来。喷出一股浓重的酒气。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我说他今天好像很高兴,他笑道:“是有个好事让我快办成了。”我问他是什么好事,他却笑着抿了口酒,不再说话。
有些尴尬地沉默中,我们都把目光投向电视。正播的频道是焦作电视台,放的是一个专题片,宣传的是南水北调拆迁的事——在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线路图上,焦作是唯一被工程穿越城区的城市。因为要穿越城区,拆迁自然是头等大事,听说涉及到的城中村就有13个。此时的画面上正是王褚、于村、恩村等城中村的街景特写,角落里的花木,小卖部,鳞次栉比的民房……悠扬的音乐声里,村民们的面容淡入镜头,男女老少兼有,平静和欢乐兼有,动静兼有。
接着是记者采访。
记者:你们最关心的是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