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大哥。”张英雄说。
“能有什么事,”沈重扔了烟头,跨上车道,“你今天看起来像个小傻逼。”
张英雄也扔掉烟头,默默坐到后座。半路,他摘了头盔。夜风刮着他的耳朵,封着他的鼻孔,还将他的睫毛吹立起来,贴住上眼睑。沈重在嗷嗷怪叫,像哭,又像唱歌。他们沿着空旷的马路,超过泔水车,超过泥头车,超过鬼鬼祟祟的夜行人。路灯光拉远了每样物体的距离。张英雄闭起眼。那一刻,他感觉灵魂出窍。
“一定要报仇吗?”张英雄问沈重,“我爸已经死了,报仇又能怎样。”
“就知道拖着拖着,你会打退堂鼓。别罗嗦了,休息天练手去。”
练手,指的偷东西。
张英雄问:“怎么练?开水里捞硬币吗?”
沈重道:“你电影看多了吧,哪用那么搞。上街实练就好。我还是无师自通的。”
先得学会看,谁有钱,谁没钱。钱放在什么部位。沈重说:“第一次,别找有钱的。找普普通通、看起来迟钝的,最好是外地人。万一失手,不会有麻烦。”沈重不喜欢用刀片。“人多的地方,总有几个‘白给’的,咱们小打小闹,别太复杂了。”
沈重替张英雄选目标。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斜挎尼龙包,怀抱一个小男孩。男孩挂着鼻涕水,不断扭动身体,似被抱得不舒服。女人在橱窗前停下。塑脂模特儿浑身蕾丝,假发歪斜了,没有五官的面孔,微微侧向窗外。沈重搡着张英雄:“上。”
张英雄道:“你确定钱在她包里?”
“笨蛋,你看她外衣哪有口袋。”
这时,女人走开,在另一橱窗前停住。她的鼻头扁扁贴住玻璃。男孩从母亲肩上瞅着张英雄。张英雄一眨不眨回视。小男孩转过脸去。沈重狠掐张英雄胳膊。张英雄靠到女人背后,闻到她铁锈般的汗味。他捏住尼龙包拉链头,抬脸假装看橱窗。拉链紧涩,尼龙包轻轻扯动。张英雄听到沈重在哼歌,“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歌声似乎越来越响,盖过其他喧哗,震得张英雄脑袋隆隆。女人掂了掂孩子,重心换个脚。沈重又掐张英雄。张英雄在裤管上擦擦手汗,屏住呼吸,将拉链一拉到底。
忽地,女人又走起来。张英雄褪出手,对沈重道:“要不算了吧。”沈重沉着脸。张英雄默默跟上。女人经过食品店,男孩嗯嗯哭起来。女人哄了哄,又假装生气。男孩软硬不吃。女人折回食品店,排到买鲜肉月饼的队伍里。男孩立即收住哭泣。张英雄和沈重,挨到她身后。沈重使了个眼色。张英雄到女人包内掏摸。一瓶风油精、一块黏乎乎的手帕、一张叠成小块的报纸。有个巴掌大小、半软不硬的东西,应该就是钱包。张英雄的手,被包里的报纸硌到。女人蓦然回头,目光烫了张英雄一下。她想低头看自己的包,沈重突然往前挤,边挤边嚷:“慢死啦,还要排多久。”女人稀里糊涂的,被推压到前排身上。前排老太回过头,怒道:“干吗呀!有点素质好不好!乡下人!”不停掸拍被女人碰到的衣服。沈重拉拉张英雄,他们快步离开。
他们在麦当劳要了两份套餐。张英雄一气吸掉大半杯可乐。方头方脑的塑料钱包里,一张身份证,一百五十四元八角钱,三张从上海到安徽安庆的火车票,发车时间是四小时以后。女人的身份证照片,比真人苍老,头发油油反光,伏软在头皮上。眼睛瞪得一大一小,像是刚发了个问,尚未得到答案。她的家庭地址是安徽岳西,她和封秀娟同名,叫王秀娟。
“这票要是明后天的,还能放网上卖掉。”沈重将车票撕成一条条。
张英雄捡起一条,捻在指间。“我们为啥偷她。”
“她适合用来练手呗。”
“偷她的钱,和报复陆志强没关系……”
“偷东西有胆了,打人就有胆了。做坏事是两只手,一条胆,”沈重笑起来,“教人学坏,真他妈有意思。”
张英雄将身份证正反地看:“我还是觉得,偷她不太好。”
“靠,还没完了。钱是小钱,但也是钱。这顿麦当劳六十多块,你付啊!”
张英雄将吸管捣来捣去,冰块在纸杯底“咔咔”作响。沈重夺过身份证,塞进兜里:“把这卖了,还能吃几顿麦当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