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怂恿张英雄搬来同住。“二室一厅,朝南,有空调和淋浴器,还有DVD机。现在加上我,共住五个人。那几个都挺没劲。你也挺没劲,但人不坏。”
张英雄告诉封秀娟,他要节省路费,搬到单位附近住。房租三百,和舅舅收的一样。
“那谁给你烧饭呢?”
张英雄盯着母亲下巴的肉痣,瓮声瓮气道:“你不用管。”
其余四个室友是白领,抗议张英雄入住。沈重说:“会叫的狗不咬人,甭理他们。”卧室挤有三张宿舍床,张英雄睡在沈重上铺。每天清晨,他被类似芥末的味道熏醒。那是白领合用的德国发蜡。听了张英雄抱怨,沈重将发蜡往窗外一扔:“这不解决了?那些娘娘腔,用你们上海话讲,就是‘瘪三’。出了门人模狗样,进门鞋子一脱,袜尖上七八个洞。”
沈重和张英雄在同一班头。一周早班,一周晚班。白领此起彼伏抱怨。“三更半夜回来,吵得人神经衰弱。”沈重道:“自己想女人睡不着,赖我身上!”他捶开卫生间的门,响亮地小便。
轮到上早班,清晨五六点,一屋人打仗似地抢卫生间。抢到的人,立即把门反锁。沈重骂骂咧咧,出去尿在过道里。白领们背后议论:“什么素质。养乖的狗,都不会随地大小便。”他们担心迟到时,也会跑去别的楼层,尿在没人看见的地方。
沈重说:“‘英雄’是个好名字,被你糟蹋了。你该叫狗熊。”他让张英雄观赏纹身。上臂外侧纹个“拳”字,糊成青黑色,内侧纹了动物,从额头“王”字判断,是一只虎。张英雄戳戳“虎头”,皮肉松软。他想起张肃清硬朗的“栗子肌”。
沈重说,他有很多哥们,有的发了财,有的当了老大。哥们很多的沈重,成天腻着张英雄。下馆子、逛超市、上街看美女。沈重的皮夹时鼓时瘪,但总不缺钱。一次,张英雄撞见他摆弄iphone,凑着看了会儿。手机里很多照片,全是一个童花头女孩。女孩鼓着腮帮,亮着V字手势。女孩和另一个女孩,靠着脑袋,像在比赛谁眼睛瞪得大。女孩拎LV包,站在恒隆广场门口。女孩盘腿坐在寿司店,微微鞠着上身。女孩平伸胳膊,仿佛等人亲吻手背,她的中指套着卡地亚戒指。
沈重快速翻动照片道:“妈的,世上好东西真多。”
“你女朋友?”
“不认识,”他顿了顿,补充一句,“路上捡的。”
玩了几天,iphone不见了,沈重请张英雄吃了顿寿司,看了场电影。
一般,他们只在家看碟。沈重让张英雄陪着,反复看古惑仔。那套VCD背面刮花了,不时出现马赛克,戏中人卡住不动,嘴唇撅停在一个发音上。沈重替他们背台词。他最喜欢的一句是:“告诉你要做成事情的三个条件,第一是钞票,第二是钞票,第三还是钞票!”
“很多人说我像郑伊健,”沈重戴起地摊买的十元墨镜,T恤袖管捋上肩膀,“我以前的马子,比黎姿还靓。”
“怎么不谈了?”
“玩腻了,扔了呗,”他拍拍张英雄,“以后不扔,转给你。”
一天晚班,张英雄替沈重买烟,迟到五分钟,进门见收银台前堆着人。小严声传十米:“昨晚杀人啦。”整个楼面搅起来。顾客忘了买东西,挤着挨着,竖着耳朵,唯恐错过精彩。小严不停进出,收集情报:“咖啡店的Julia说,被杀的是个城管。”“美甲店阿芬说,被杀的是个搞拆迁的。”“小冰说,昨晚一群人打一个人,她听到骨头断掉的声音,咯嚓——吓死人了。”“Kevin说,没死人,重伤,送医院了。他表哥在派出所。”
洛经理说:“好了好了,专心上班。”
“啊呀呀,洛经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杀人呢。你见过吗?”
“我也没见过,”洛经理虎着脸,唬不住,笑起来,“杀人有什么好看。”
沈重和张英雄溜出去。街尾书报亭边,果然有滩血迹,乍看像泔水渍。沈重蹲下,赶着苍蝇道:“你闻闻,比狗血腥多了。”
张英雄后退半步,假装观赏过路女孩。
沈重道:“会不会是你仇家?”
“没那么巧。”
“是没那么巧,你还有机会。看了那么多古惑仔,胆量练出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