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孬种,差点夹断我的腰。”沈重喉咙哑了。刚才飙车时,他脱了头盔,“嗷嗷”狼吼。他的头发在路灯光里,像一窝迎风乱舞的红蛇。“玩摩托就得晚上,哗哗哗,跟飞似的,”沈重爱抚车头,“每晚骑一会儿。人就活这点乐子。”
“打游戏也很好玩,我喜欢打游戏。”
“没毛的小屁孩才打游戏,”沈重做个夹烟的手势,“来一根?”
张英雄摇头。
沈重掏出烟,摸摸口袋:“妈的,没打火机,”他跨上车,“记住,我喜欢抽中南海。”
第三天,张英雄正式实习。配餐看似简单,名堂不少。堂食豆浆杯盖只压两边,外带的则要扣紧。错一次,沈重骂一次。洛经理皱着眉头,阴着一脸青春痘疤。
张英雄干完活,拿一本《射雕英雄传》,躲进“小包房”。他们管靠窗最里叫“小包房”,一块银灰包边铝塑板,将这桌与其他桌隔开。
“张英雄,死在里面干吗?”
“看书。”
“装你妈的知识分子。”沈重继续与小严打情骂俏。
这是本盗版书,小学生张英雄从街道图书馆偷的。书脊翻断了,封面上的黄蓉,惨遭圆珠笔涂抹,添了一口獠牙,一头波浪发,一对大乳房。张英雄摩挲着乳房,凝视对楼。
五点多,陆志强终于出现。一身灰底浅青条纹睡衣裤,站在厨房窗前切菜。细密的铁红色栅栏,衬得他像个囚徒。他和女儿默默吃饭。他吃得快,先洗掉自己的碗,坐在靠椅上看《新闻联播》。看完新闻,翻阅报纸。翻累了,起身给女儿削苹果。女儿愣愣盯着递来的苹果。他抓起她的手,将苹果塞给她。有时睡前,他躲在厨房抽烟。烟灰弹在水斗里。他的国字脸耷拉着,发际线向后荒芜。他的表情像个忧国忧民的领导。
早上六点,女儿出门买早点。八点,陆志强出门上班。女儿整天待在家,绣绣花,做做家务。有时不耐烦了,玩弄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亮闪闪、稠密密。她给自己扎辫子。扎麻花辫,扎马尾辫,又扎麻花辫。扎着扎着,伸手抚摸穿衣镜里的自己。张英雄微笑起来。他也喜欢照镜子,常对镜练习捋刘海,或将夹克衫哗地甩到肩上。他练不出那种潇洒。他是个走路东张西望的家伙。便利店的服务生,总忍不住盯他几眼。
每逢双休日,有个年轻男人来做客。陆家女儿穿起连衣裙,头发光溜溜盘在脑后。她转动脖颈的样子,让张英雄想起鹅。
年轻男人坐在阳台里,掏出手机和上网本,鼓囊囊的马夹袋扔在脚边。陆家女儿端来茶水、饼干、水果、瓜子。男人推开它们,仿佛它们碍了手脚。陆家女儿捡起马夹袋,取出男人的内裤、衬衫、袜子。洗晾完毕,搓着湿手,走来走去,像要吸引注意。他岿然不动。她俯到电脑前。他挡开她。她凑到另一边。他阖上电脑,瞪她一眼。她坐到门边凳上。
一个月后,张英雄被正式录用。扣除三百元制服费,一百元培训费,到手实习报酬四百元。张英雄花二百五十元,买了个袖珍望远镜。镜头里的陆家女儿,脸颊多痣,鼻头小而尖。甚至书架上的书,也一清二楚。打头两本,是《民法原论》和《中国不高兴》。
“在看什么?”沈重抢走望远镜,“有美女洗澡吗?”搜了一圈,索然道,“什么好事,居然瞒着我。”
下班时分,张英雄熬不住盘问,说了。
沈重兴奋说:“原来不是看美女,是看警察。”
“不是警察,是搞拆迁的。”
“反正一伙的,都不是好东西。我有次把警察打得半死,那家伙硬搜我身。想搜就搜了?不看我是谁。呸——”
张英雄擦掉脸上的唾沫粒。
“你得学我,狠一点。”张英雄钩钩指头,摊开手掌。张英雄掏出香烟,一看是双喜,放回去,另掏出中南海,递一支给沈重。
“那么,我该怎么办?”张英雄问。
“揍他一顿。”
“太便宜他。我爸都被气死了。”
“还想怎样?杀了他?”
“不是不可以。”
沈重龇着牙,一口烟喷到张英雄脸上:“就凭你?小鸡似的胆量,口气这么大!”
张英雄面色凝重起来,迟疑着,将整包中南海塞到沈重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