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一楼卖服饰,二楼三楼搞餐饮。餐饮店门口,纷纷贴着招聘启事,招传菜的、洗碗的、做饭的、接待的……张英雄走进一家“好又快”中式快餐店。装修味太浓,他咳几下,适应了。他要了杯豆浆,临窗而坐,忽然意识到,对面是一栋老公房。他探出窗外,看底楼门牌。居然真是12号。张英雄身体半倾出窗外,脑门嗡嗡发烫。楼距约十米,扔块石头过去,就能砸到玻璃,说不准还砸破谁的头。一个服务员过来,“喂”了一声。张英雄重新坐定,端起杯子,吹了吹气。豆浆半凉了,含在舌根有点涩。
晚间十点,张英雄从网吧出来,到12号楼,一户户按楼门锁。“陆志强在吗?”
有的问“谁?”有的“喂喂”两声。有的说“按错了”。有的没人接,有的不声不响挂断。按到302室,静了几秒,一个女声细细喊道:“爸。”
12号楼302室。张英雄躺在床上,努力回想,却想不起那家特色。有的人家倒贴“福”字,有的挂着“文明家庭”,还有一家门板上,并排两只猫眼,敌视着张英雄。它们都不是302。张英雄决定不想这个。反正陆志强逃不掉。他要守在拐角,在姓陆的出楼时,给他致命一击。血柱誘出来,天都红了。张英雄站在瓢泼血雨里,壮烈而高大。不,这太痛快了,得先折磨他,像电影里折磨被捕地下党员。你也知道哭?当初怎么求你的?你想过我们的难处吗?……张英雄辗转反侧,口干舌燥,忽听舅妈起床小便,才梦醒似的跌回现实。天迅速亮了。他被封秀娟叫起,吃过泡饭出门去。
张英雄坐在“好又快”。正对窗口那家,301还是302?他回想楼层结构,断定是陆志强家。阳台用水泥封起来,装了铝塑窗,悬着红黄彩条窗帘。一个女孩走进阳台,打开洗衣机,将衣物一件件叉晾到窗外。陆志强的灰白格两用衫,杂在裤衩和胸罩之间,摇摇晃晃。张英雄用目光射杀这件衣服。女孩关了窗,坐到桌前,绣起十字绣。她遗传了陆志强的国字脸,头发扭起在脑后,用塑料发抓夹住。
张英雄到办公室找经理,说想应聘服务生。
经理姓洛,他说:“我们不招上海人。”
“我不要加三金。以前我做过便利店,也不交三金的。”
“那得先写个条,说你自己不想加三金。”
洛经理盘问了身世、住址、学历,说:“试用期八百,正式录用一千。包吃住。你是上海人,包吃不包住。”
翌日下午四点,张英雄到店,填完个人信息,押好身份证,跟着一个叫沈重的。沈重福建人,在上海三年了,头发染成金红,小指甲留了一厘米。他在“好又快”连锁餐饮公司一年整,月前调到这家新店。
沈重教推销超值套餐:“这个利润高,不推卖不掉。30%的人会听,10%会买……”有顾客进来,他就不再搭理张英雄。
张英雄看沈重收银,看女服务员配餐。女服务员姓严,手忙脚乱泼了汤,张英雄想帮忙,小严惊呼:“别乱动,我自己来。”
晚上八点就没顾客了。
沈重道:“姓张的,去拖地板。”
小严道:“长拖把,短拖把,都洗一下。很久没洗了。”
沈重道:“少用点水。”
拖把头板结成块。男厕污水斗前的窗户,斜对12号楼。302室阳台里,国字脸女孩仍在十字绣。屋内家具皆八十年代式样。一个男人伏在书桌前,花白发旋秃了一片。张英雄剜着他,将拖把狠按到水斗底。木柄戳得他胸口疼痛。
九点多清洁完毕。小严闲闲倚着,摆弄指甲。沈重嘀嗒玩手机。张英雄照了照窗玻璃,吓一跳。他的腮帮凹陷如洞。
沈重道:“喂,有烟吗?”
“没有。”
“愣着干吗,买去。”
张英雄下去买了包双喜。沈重道:“靠,民工烟。”张英雄打开窗,十字绣女孩不见了。
十二点下班,末班车没了。张英雄呆在路边,过来一辆摩托。
“住哪儿?”头盔里声音沉闷。是沈重。
沈重与人合租,上班步行二十分钟路程。他买了辆铃木太子摩托车,借用郊区农民户口,办了沪C黄牌照。这牌照市中心不能开,他就半夜偷开。
“你真有钱,买得起摩托。”张英雄说。他从后座下来,膝盖都直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