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到《燃烧》一曲时,女孩站起来,大声鼓动观众集体站起来以渲染气氛,可能由于她昂扬的嗓声听起来太过夸张,没有什么人响应她的号召。她只好寂寞地坐下,好像受了什么委屈。她向我抱怨:“这帮人怎么这么没劲?!”
直到零点乐队的经典曲目《爱不爱我》的前奏响起,全场才爆发出空前的团结。千百万人异口同声地询问:“你到底爱不爱我?爱不爱我?”倒听出一种有若革命激情的群体天真。我想起孟京辉导演的《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那里有一段动人的歌词:“在大地的黑暗里,我是人民,无数的人民,我的声音有纯洁的力量。”
演唱会结束。回家路过的酒吧无一例外,门口闪耀的霓虹拼出MERRY CHRISMAS,本世纪最后一个圣诞节就要结束了。不远处树立着倒计时钟,上面红色的数字无声地跳动,揭示出时光残酷的流逝。倒计时,就像一个倒步行走的人,总给我某种不安的预感。当我们强调这是“本世纪最后一个”的时候,除了商业化的销售或拍卖之外,我们到底想强调什么,唤醒什么?珍惜,还是恐惧?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我只注意它短暂的弧线,忘了许愿——正如一个世纪即将结束,我们来不及成长。
在这个夜晚,发生了一些我们见怪不怪的事情。菲律宾警察扮成圣诞老人的模样执勤,他们的任务不是派送礼物,而是为一部分人随时准备好手铐和子弹。一架从尼泊尔起飞的班机遭到劫持,已有人质遭到枪杀;由于找不到接应的地点,这架飞机在空中盘旋着,劫机犯乌黑的枪口对准下一双惊恐的眼睛。一种名为圣诞幽灵的电脑病毒将在今晚登场,衣袍的阴影将瞬间穿越网上的千山万水,它不动声色,按动孤独者的门铃。
我在挂历上打了一个勾,这个圣诞节还有几分钟就过去了。习俗里可能包含着寓言,圣诞老人习惯把礼物放在袜子里——被践踏的地方,正是神放置恩宠之处,但愿我们相信这是神的激励,而不是戏弄。我不知自己是否忘恩的人,也许神不是没有赐与礼物,可惜,我的良心像一只漏底的袜子。这是神子的节日所以神奇,此后是隶属于凡人的平庸时光。挂历画面是几个天使,和善地微笑着。我私下里觉得天使天真得有点儿笨,保姆般红扑扑的脸,腮帮子鼓得跟吹气玩具似的;印象里魔鬼要狡黠一些,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里说三国“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往往夸人品德,说心好得像天使;夸人才能,说聪明得像妖精。赵汀阳先生认为:“真正的哲学一点都不像上帝,却有一点像魔鬼——上帝什么都不值得一想,魔鬼才需要动脑筋。”还看到过诗人兼评论家陈超的话:“我们知道,天使是美的,撒旦是丑的。但我们也知道,天使永远只能是个孩子,长不大;撒旦却能经历地狱之苦,是位成熟的英雄。”不知道越来越多为魔鬼的辩护词到底是因为我们的清醒还是我们的堕落。
圣诞节的零点,我熄灭台灯,眼前是一片熟悉的黑暗。